那片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旋涡，静静地悬浮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它散发出的，是超越了混沌浊流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虚无”气息，仅仅是看着它，就足以让最坚强的意志，都为之动摇。
叶宸的身影，已经有一半，没入了那片黑暗之中。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伙伴们，做出最后的决定。
苏晓握紧了手中的唐刀，刀锋上，映出了他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林薇的银镯，正散发着微弱而又坚定的光芒，为她抵御着那股来自虚界的侵蚀。凌霜则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装备，她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但那潭死水的深处，却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就在他们准备跟随叶宸，一同踏入那未知的“里世界”时，凌霜手腕上的战术通讯器，再次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波波夫。
凌霜皱了皱眉，她接通了通讯，以为这只是最后的告别。
“凌霜指挥官，还有……镇塔人阁下。”波波夫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也更加急切，“我……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
他将叶宸的声音，那段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宣言”，通过“星穹”组织的全球量子网络，转播给了每一个还能接收到信号的角落。
“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波波夫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赌博般的颤抖，“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现在，我想让你们……看看，你们的‘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霜刚刚修复的便携式投影仪，被强制激活了。
一道光束，投射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构成了一幅巨大的、清晰的、却又充满了血与火的……实时影像。
那不是新闻，不是电影，而是正在发生的、残酷的……现实。
第一个画面，是东京。曾经繁华的涩谷十字路口，此刻已是一片废墟。一个身高超过百米、由无数怨灵聚合而成的、如同鬼影般的巨大妖魔（邪祟），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肆意地破坏着一切。日本异能者小队的成员们，穿着传统的武士服，挥舞着闪烁着灵光的刀剑，在巨妖的脚下，如同几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们的攻击，只能在巨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伤痕。一名年轻的队员，在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后，被巨妖一脚踩下，连同他守护的那片小小的避难所，一同化为了尘埃。
第二个画面，是纽约。自由女神像的火炬，已经被黑色的浊流所侵蚀，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骷髅头。数台由“星穹”组织研发的最新型“泰坦”机甲，正与一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怪物（大妖）激战。激光炮、高周波刀、电磁轨道炮……所有人类最顶尖的武器，倾泻在怪物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阴影怪物突然伸出数条触手，轻易地洞穿了一台机甲的驾驶舱，在驾驶员绝望的惨叫声中，将其拖入了黑暗之中。
第三个画面，是伦敦。大本钟已经倒塌，泰晤士河上，漂浮着无数残骸。一个深不见底的“虚寂裂隙”，悬停在白金汉宫的上空。地面上的龙城司英伦分部，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而在一个深埋地下的、被称为“最后的堡垒”的掩体中，幸存者们挤在一起，听着头顶传来的、如同魔爪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低声地，为她讲述着关于亚瑟王与圆桌骑士的古老传说。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将希望传承给下一代的、平静的决绝。
第四个画面，第五个画面，第十个画面……
全球各地，所有被“星穹”网络覆盖的区域，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
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在烈火中扭曲。
埃及的金字塔，被黄沙与黑雾所吞噬。
西伯利亚的冰原，被无尽的妖魔所覆盖。
……
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着一场正在发生的、毫无胜算的战斗。
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着无数正在逝去的、鲜活的生命。
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崩溃的、濒临绝望的世界。
“不……”
林薇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下去。她的心，仿佛被无数根钢针，狠狠地刺穿着。她那颗温柔的心，无法承受如此沉重、如此密集的痛苦。
苏晓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他一直对自己的古武，有着近乎偏执的自信。但此刻，在那些动辄毁天灭地的妖魔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气劲”与“招式”，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凌霜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作为指挥官，她见过无数次死亡，也做过无数次艰难的决定。但是，当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场波及全球的、毫无希望的战争时，她那颗被规则与理智包裹的心，也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她看到了数据的冰冷，也看到了数据背后，那无数个家庭的破碎与悲剧。
而叶宸，他承受的痛苦，是他们的亿万倍。
因为他与塔的连接，他不仅仅是“看”到了这些画面。他“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那个被踩死的日本队员，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不甘。
他感受到了那个被拖入黑暗的机甲驾驶员，在绝望中的恐惧。
他感受到了那个在掩体中讲述传说的老教授，内心深处那份平静之下的……沉重。
全世界的痛苦、绝望、悲伤、不甘……在这一刻，都通过他与塔的连接，毫无保留地，涌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他的“人性”，正在被这股庞大的、来自全球的“负面情绪”，疯狂地冲击着。他的“镇塔人”的意志，也开始出现了些许丝的动摇。
“我们……真的……能赢吗？”
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悄然响起。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绝望的洪流所吞噬时，他突然，在那些充满了痛苦与死亡的画面中，看到了一些……微小的、却又无比耀眼的……光点。
他看到了，在那个被毁掉的日本避难所的废墟旁，一个幸存的小男孩，正用他小小的手，将一面被烧得半毁的太阳旗，重新插了起来。
他看到了，在那台被摧毁的机甲旁边，另一名机甲驾驶员，在发出一声怒吼后，驾驶着自己的机体，再次冲向了那个阴影怪物。
他看到了，在那个伦敦的地下掩体中，那个听完传说的小女孩，擦干了眼泪，对她身边的另一个更小的孩子说：“别怕，骑士会来救我们的。”
他看到了，在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普通的、手无寸铁的人们，在绝望之中，依然没有放弃。他们在互相帮助，在互相鼓励，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中那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
“我明白了。”
叶宸缓缓地，从那片黑暗的旋涡中，退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动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的、充满了力量的……坚定。
他转过身，看着他的伙伴们。
“苏晓，”他看着苏晓，“你的古武，不是为了和那些怪物比拼力量。它是为了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依然能挥出那最后一剑的‘道心’。”
“林薇，”他看着林薇，“你的净化，不是为了消除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它是为了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依然能点亮那一盏希望的‘灯火’。”
“凌霜姐，”他看着凌霜，“你的理智，不是为了计算胜率。它是为了在所有人都失去方向的时候，依然能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而我们，”他伸出手，将他们三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我们之所以要战斗，不是为了拯救世界。”
他顿了顿，眼中，倒映着投影中那些闪烁的、微弱的光点。
“是为了……守护他们。”
“是为了让那个插旗的小男孩，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是为了让那个冲锋的驾驶员，能平安地回到家人身边。”
“是为了让那个相信传说的小女孩，能看到真正的……骑士。”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我们的战斗，从来都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事。”
他的声音，通过凌霜的通讯器，再次传到了波波夫的耳中，也通过“星穹”的网络，传到了全世界每一个正在聆听的人的耳中。
“世界的命运，不在神明的手中，也不在怪物的手中。”
“它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
“现在，让我们一起，去拿回属于我们的……未来！”
说完，他再次转过身，面对着那片黑暗的旋涡。
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苏晓、林薇、凌霜，三人，与他并肩而立。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一种……燃烧的、破釜沉舟的决意。
四个人，手拉着手，如同四颗最明亮的星辰，一同，迈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他们踏入的瞬间，那片黑暗的旋涡，缓缓地，闭合了。
大殿之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台投影仪，还在默默地播放着世界各地，那些正在燃烧的、充满了绝望与希望的……画面。
而世界的呼唤，已经得到了回应。
（第40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