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思晚响亮的哭声在奢华的船舱里回荡，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泡。
顾景轩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如果苏清婉当年生下的是个儿子，长大了……会不会也像你这样？”——让沈聿深心头莫名一悸，但他此刻满心都是保护妻儿的念头，根本没往深处想，只当是顾景轩又在故弄玄虚或者感慨往事。
他依旧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林晚和儿子身前，眼神警惕地盯着顾景轩，生怕他趁着孩子哭闹有什么动作。
然而，顾景轩似乎真的因为孩子的哭声而有所触动。他眉头微蹙，看着那个在妈妈怀里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家伙，眼神里那抹惯常的算计和锐利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生疏的，甚至带点无措的缓和。
他抬了抬手，不仅让围着的黑衣壮汉退后了些，连带着他自己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场也收敛了几分。
“把孩子哄好。”他对林晚说，语气算不上多温和，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这艘船隔音很好，但哭久了总归伤嗓子。”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低下头，更加轻柔地拍着儿子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
小思晚在妈妈熟悉的安抚下，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小脑袋埋在妈妈颈窝里，一抽一抽的。
船舱里暂时只剩下孩子细微的抽泣声和海浪的背景音。
顾景轩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到沈聿深脸上。这一次，他的打量似乎带上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评估，而是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探究，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恍惚。
他看着沈聿深那双因为愤怒和戒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紧抿的、透着一股执拗劲儿的薄唇，那即便处于绝对劣势也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确实，有几分清婉当年的影子，尤其是那股子倔强。
但更多的，是一种让他感到陌生又隐隐有些……在意的特质。
“你……”顾景轩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小时候，在沈家长大？”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沈聿深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顾景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透过沈聿深看别的什么：“沈家……倒是会养孩子。
把你养得不错，有胆识，有担当。”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语气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有点欣慰，又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沈聿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家常”的语气弄得更加警惕，完全摸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只能更加绷紧神经，护住身后的林晚。
顾景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轻轻咳了一声，重新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片刻的恍惚和柔和迅速褪去，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但仔细看，眼神深处似乎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好了，叙旧和闲话到此为止。”他敲了敲沙发扶手，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说正事。林晚，我必须带走。”
“不可能！”沈聿深斩钉截铁。
“别急着拒绝。”顾景轩看着他，这次没有动怒，反而语气平和地分析起来，像是在谈一笔生意，“沈聿深，你心里清楚，凭你现在的处境，根本护不住她。‘归途’对她是志在必得，这次是我，下次可能就是别人，手段未必有我这么‘文明’。
跟我走，至少我能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也能让她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苍白却坚定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承诺又像是警告的意味：“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这里，没有人会把她当成‘容器’或者实验品。我会……尊重她，就像尊重清婉一样。”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郑重。
沈聿深心中惊疑不定。顾景轩的态度转变太快，太诡异了。从强势逼迫到现在的“好言相劝”，甚至还提到了“尊重”？
这根本不符合顾景轩一贯的行事风格！是因为对苏清婉的愧疚转移到了林晚身上？还是……另有图谋？
林晚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她鼓起勇气，从沈聿深身后抬起头，看向顾景轩，声音虽然还有些发抖，但很清晰：“顾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弄清楚什么秘密，我只想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请你放过我们。”
顾景轩看着她那双酷似苏清婉、此刻却写满坚定和恳求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游艇似乎微微转向，窗外的阳光角度变化，一道明亮的光线恰好透过玻璃，打在沈聿深的侧脸上，将他耳朵后面一个极其微小、平时完全被头发遮挡的、淡褐色的圆形小胎记照得清晰可见。
那个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顾景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同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瞬间僵住！
那个胎记……他太熟悉了！苏清婉的耳后，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那是她家族的一个遗传特征！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目光死死地盯住沈聿深耳后的那个小点，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冲击得七零八落！
沈聿深……沈聿深他……他怎么也会有这个胎记？！
难道……难道当年清婉生下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儿子？！
那林晚……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猜测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顾景轩的认知，让他一时间竟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沈聿深，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混乱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汹涌而来的情感。
沈聿深和林晚都注意到了顾景轩这极其反常的状态。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或者说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怎么了？”沈聿深皱着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后面，不明白顾景轩为什么突然用那种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景轩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手却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酒液在杯中晃荡。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想用这冰凉的液体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再放下酒杯时，他脸上的震惊已经被强行压下，但眼神深处的剧烈波动却无法完全掩饰。
他不再看沈聿深，而是将目光转向窗外浩瀚的大海，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沙哑：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他突然的转变让沈聿深和林晚都愣住了。
顾景轩对旁边的一个手下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命令式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送沈先生和沈太太……回他们的船上去。”
什么？这就放他们走了？
别说沈聿深和林晚不敢相信，连那些黑衣手下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顾先生？”为首的手下迟疑地确认。
“照我说的做！”顾景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烦躁。
手下不敢再多问，立刻对沈聿深和林晚做了个“请”的手势。顺口说了句：“赶紧走，别让我变主意！”
沈聿深虽然满心疑惑，但能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立刻护着林晚和儿子，警惕地跟着手下往外走。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船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顾景轩低沉而复杂的声音，那句话像是专门说给沈聿深听的，又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有些事情……或许比我想象的，奇怪的多……麻烦得多。”
沈聿深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带着满腹的疑云，护着妻儿快步离开了这艘豪华而诡异的游艇。
重新踏上摇晃的钓鱼船，感受着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沈聿深和林晚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景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此刻，站在游艇甲板上的顾景轩，望着那艘逐渐远去的钓鱼船，目光死死锁定在沈聿深的背影上，手指紧紧攥着栏杆，指节泛白。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一个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才是清婉的儿子……那林晚……又是谁？难道我……我真的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