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溪水,潺潺流淌,不知不觉便进入了腊月。
年关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节的急切与期盼。
宋清越家的日子,表面上看是温馨而轻快的。
崭新的芦花被厚实暖和,正在赶制的新棉衣也初见雏形,廊下和地窖里堆满了金黄的稻谷和硕大的脚板薯,仓廪实,心不慌。
张翠翠俨然成了家中的“美食总监”,时常钻在灶房里,变着法子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饭菜。
张阿进则几乎隔天就跟着狩猎队进山,带回来的野味让饭桌上时常能见到荤腥。
刘氏已经开始有意识地省下一些猎物,用之前辛苦攒下的盐,学着腌制腊肉、风干野鸡,为过年做准备。
这天傍晚,天色暗得早,堂屋里早早点了油灯,橘黄的光晕笼罩着一桌饭菜,显得格外温暖。
翠翠端上最后一道菜——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山药炖野鸡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点金色的油星和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旁边是一盘用鲜嫩菜心爆炒的鸡杂,还有一碟油亮亮的黑豆焖芥菜。
因为粮食充足,如今他们家晚上一般都吃白米饭,雪白的米饭冒着热气,与桌上的菜肴相得益彰。
“开饭啦!”宋砚溪欢快地摆好碗筷。
一家人围坐下来,开始享用晚餐。
宋屿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咂咂嘴,抬头对翠翠说:“翠翠姐,这野鸡汤好鲜呀,就是……就是味道好像淡了点,能再多放点盐吗?”
他话音未落,坐在旁边的宋屹就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抢着开口,小大人似的教训起弟弟:“你想啥美事呢!有点盐味儿就不错啦!
你今天放牛没听见栓子跟他娘抱怨吗?说他家盐罐子都快能照见人影了,一点咸味都没有,吃饭都没滋味!”
宋屹继续说道:“现在村里谁不知道采盐肤子能煮盐?咱们家算好的了,阿进哥每次进山看到都不放过。
可你再去山上看看,还有几棵盐肤木是挂着果的?都快被大家采光啦!那盐肤子又不是韭菜,割一茬还能长一茬!”
刘氏也给小儿子夹了一筷子鸡杂,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屹儿说得对。咱们家现在又是炒菜,又要腊肉,哪一样离得开盐?
阿进带回来那些盐肤子煮的盐,看着不少,用起来也快。你就将就着吃吧,都长大了,可不许挑嘴。”
宋屿被哥哥和母亲连着说,自知理亏,撅着小嘴,低下头闷闷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再吭声了。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盐”这个话题,稍稍凝滞了一下。
张阿进扒了一口饭,咽下去后,看向宋清越,语气带着担忧:“姑娘,我看咱们村好几户人家,现在真是一点盐都没有了。前些天大家还兴致勃勃地商量着备年货,现在聚在一起,十句有八句都是在为吃盐发愁。
这几天我进山,碰到好几拨人,都不是去打猎的,都是在满山遍野地找盐肤木,那眼神,跟寻宝似的。”
张翠翠默默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带着点替宋清越不平的意味:“要我说,姑娘当初发现用盐肤木能煮盐的事儿,就不该告诉大家……
现在倒好,山上的盐肤子都快被薅秃了,咱们自家都快不够用了。姑娘您就是心太善了……”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护短。
在她看来,若是自家守着这个秘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宋清越听着大家的议论,轻轻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灯光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翠翠的话她明白,但她从未后悔将煮盐的方法公之于众。
在大家都面临生存困境时,藏着掖着并不能让日子更好过,反而可能引发更多的矛盾。
“翠翠,话不能这么说。”宋清越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当初大家都不容易,有法子能帮一点是一点。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盆因为盐放得克制而显得有些“清雅”的鸡汤,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光靠盐肤木,确实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看向阿进和母亲,分析道:“阿进哥说得对,山上的盐肤子是有限的,采完了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长出来。而且,最关键的是,盐肤木煮出来的盐,只有咸味而已。”
她拿起桌上那个装着盐肤木盐的小陶罐,倒出一点点在掌心,那盐颜色微黄。
“你们看,这种盐,里面缺少了官盐里那些对身体有益的东西。短时间应急可以,但如果长期只吃这个,人的身体会受不了,会没力气,甚至生病。它根本无法完全代替官盐。”
这个来自现代的知识,让刘氏和王掌柜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掌柜沉吟道:“清越所言极是。药典有云,‘盐为百味之主,亦为性命所系’。劣盐久食,确于身体有损。”
“所以,”宋清越总结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只盯着山里这点盐肤子了。看来,必须得想办法出去看看,探探外面的情况了。无论如何,得弄到正经的官盐才行。不然,别说过年,往后的日子都难熬。”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涟漪。
出去?外面兵荒马乱,流民肆虐,风险极大。可不出去,这缺盐的困境又如何破解?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着,映照着众人凝重而思索的脸庞。
年关的喜悦,似乎被这“盐”的难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