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静谧的麻风村。
王掌柜惦记着王大力的伤势,天刚蒙蒙亮便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王大力的房门外,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有一片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光,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王叔和王婶一个趴在床边,一个靠着墙壁,都沉沉睡着,脸上带着连日煎熬留下的深深疲惫。
南橙和南柚两个小姑娘则挤在一张窄小的矮凳上,互相依偎着,趴在王大力的床边沉沉睡去,显然也是困倦到了极点。
而床上的王大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眉宇间不见了昨日的痛苦扭曲,显然睡得正沉。
王掌柜的目光落在王大力的伤腿上,他凑近仔细查看,心中不由得一喜。
只见昨日还不断渗液、红肿不堪的创面,此刻已经收敛了许多,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痂壳,虽然边缘还有些湿润,但已不再肆意“流水”了。
“石上油菜的功效,果然名不虚传……”
王掌柜在心中暗暗赞叹这造化神奇,也庆幸麻风村人有这般魄力与运气能寻得此药。
他生怕吵醒这好不容易才能安睡的一家人,动作放得极轻。
他看见桌上碗里还有昨夜剩下的石上油菜药汁,便拿起那根鹅毛,蘸饱了药汁,极其耐心地将清凉的药汁涂抹在王大力的伤腿上,尤其是那些尚未完全干涸的边缘。
这个过程,他足足花了一刻多钟,期间,王家四人竟无一人被惊醒,可见他们之前是何等的精疲力尽。
做完这一切,王掌柜才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他刚在院子里站定,便看见宋清越、刘大牛和刘二牛走了过来。宋清越的风寒似乎好了大半,脸色恢复了红润,只是嗓音还略带一丝沙哑。
“王掌柜,大力哥可好些了?”宋清越压低声音问道。
王掌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他们往院外走了几步,才低声道:“低声些,让他们多睡会儿吧,折腾了两天两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神色,“情况好转了,烧退了,人昨夜应该醒过一次,我见他床头有个空粥碗,应该是吃过点东西了。最要紧的是腿上的伤口开始干水结痂了!真是万幸,多亏了你们村那个叫翠翠的小姑娘,找到了石上油菜,不然……”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凶险。
秋天的晨雾尚未散去,空气中带着沁人的凉意和草木的清新。
宋清越见王大力一家睡得正沉,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便对王掌柜道:“王掌柜,您也累了一早上了,还没用早饭吧?不如先去我家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王掌柜也确实感到腹中饥饿,加之心中有事,便没有推辞,跟着宋清越去了她家。
宋清越家的新堂屋宽敞明亮,刘氏和张阿进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几碟自家腌的咸菜,还有几张杂粮饼子。
宋砚溪乖巧地帮着摆放碗筷。
宋屹和宋屿一早就牵着牛犊出去吃草了,不在家。
张翠翠虽然昨夜着了凉,但泡过姜汤澡后,发了汗,今早感觉好了许多,此刻也坐在桌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显得文静而柔弱。
“王掌柜,快请坐,乡下粗茶淡饭,您别嫌弃。”刘氏热情地招呼着。
王掌柜道了谢,坐下端起碗,热乎乎的粥喝下去,胃里顿时暖和起来。
这看似简单的饭菜,对于在饥荒中挣扎了许久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他默默地吃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孤守在河口镇破败药铺里的老妻。
吃着吃着,他忽然放下了筷子,眼眶微微发红,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哽咽,“自从怀远河发了那场大洪灾,饥荒蔓延,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了……河口镇,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流民、强盗,隔三差五就来抢夺,能跑的人都跑了……
我和我那老婆子,守着祖传的药铺,舍不得走,也没地方可去……到最后,只能靠挖些野菜、剥点树皮勉强度日,实在是……实在是挨不下去了……”
他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继续诉说着,像是在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们原本有个儿子,早年北上求学行医,这一去就是几年,音讯全无,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剩下我们两个老家伙,相依为命……”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恳切地望向宋清越,又看了看刘氏和阿进,声音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宋姑娘,刘夫人,阿进小哥……老夫……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我出诊在此,要照料好那后生的腿伤,让他彻底脱离险境,至少也得一个月的光景。
可我那老太婆,如今独自一人守在河口镇那空荡荡的铺子里,无粮无依,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中许久的念头:“老夫恳求你们,能否……能否,把我那苦命的老太婆也接来你们村里,让她……让她也能避一避这灾荒,有条活路……”
这番话,道尽了一个乱世老人的无奈、牵挂与最后的期盼。桌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