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风浪终于平息,最后一缕躁动的水波撞在龙宫殿宇的琉璃瓦上,化作细碎的银珠滚落。敖丙抱着壮壮站在白玉阶前,指尖轻轻掠过小家伙背上新生的鳍棘——那些细密的蓝红纹路还在微微发亮,像把深海的星光织进了鳞片里,每一次起伏都与他胸口的淡金龙纹轻轻共鸣,嗡鸣声细碎却清晰。
那是龙珠的力量在流转,可这力量的源头,早已不是禁地里那颗冰冷的宝珠,而是怀里这条温热的小生命。壮壮的鳃轻轻开合,带着大海独有的湿润气息,偶尔用脑袋蹭蹭他的手腕,发出软糯的“啵啵”声,尾鳍扫过的地方,竟浮出一串透明的小水泡,在空中炸开成点点蓝光,像撒了把碎星星。
敖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既庆幸壮壮能从深海危机里活下来,又被那股不属于龙族的龙气搅得心神不宁——这颗龙珠是龙族命脉所系,是历代龙王耗尽心血,淬炼万年大海精华凝结的至宝,怎么能、怎么能落在一条普通的比目鱼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的灵力,悄然探向壮壮体内。那股熟悉的大海之力立刻有了回应,却不再是从前温顺流淌的溪流,而是与壮壮的生命力紧紧缠在一起,像两棵在土里长了百年的古木,根须早已盘根错节,分不清哪是龙珠的力量,哪是壮壮的生机。
当他试着用灵力将龙珠的气息轻轻剥离时,壮壮突然瑟缩了一下,原本亮着的蓝红纹路瞬间黯淡,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嘴角竟又溢出一丝淡红的血沫,像珊瑚礁上凝结的晨露。
“别……”敖丙猛地收回灵力,指尖微微发颤。他看着壮壮痛苦地蜷起身子,想起刚才在深海里,小家伙明明被夜叉打得吐血,却还像疯了似的扑上去护着龙珠,那抹决绝的红色在幽蓝海水里格外刺眼,心脏像是被冰锥轻轻刺穿,又酸又疼。
可他转身望向大殿深处那扇紧闭的紫晶门,父亲敖广的嘱托又在耳边回响,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丙儿,龙珠乃龙族根基,万不可有失。”
敖丙咬紧牙关,抱着壮壮一步步踏上白玉阶。殿内的珊瑚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橘红色的光晕映得满地琉璃地砖泛着冷光,像一片冻结的海面。敖广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绣着的金线在阴影里明明灭灭,脸色比殿外最深沉的海水还要阴沉,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父亲。”敖丙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壮壮捧在掌心。小家伙似乎感受到殿内的威严,不安地缩了缩身子,周身的蓝光又黯淡了几分,只敢用尾巴尖轻轻勾着他的指尖。
敖广的目光落在壮壮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可很快就被浓重的威严取代。他开口,声音低沉如深海的暗流:“龙珠,回来了?”
“是……可它……”敖丙的喉结轻轻滚动,声音艰涩得像被海水泡过,“它与壮壮融为一体了。”他抬起手,再次凝聚灵力试探,这一次,壮壮体内的龙珠之力突然猛地反弹,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决绝,竟在他手背上灼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像被火星烫过。
“父亲,我试过了,可我取不出来。”敖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他抬头望着父亲,眼神里满是急切,“您有没有办法?既能取出龙珠,又能保壮壮性命?”
敖广沉默着,缓缓走下龙椅。他的步伐沉稳,玄色龙袍扫过白玉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指尖悬在壮壮上方,并未触碰,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股交织的力量,眉头微微蹙起。
殿内静得能听见珊瑚灯里油花爆开的轻响,“噼啪”声细碎却清晰,每一秒都像在深海里被拉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敖广才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沙哑:“你以为,为父这些年镇守深海,是靠什么压制着海底的戾气?”他没有看敖丙,目光落在大殿穹顶那些描绘着龙族兴衰的壁画上,指尖轻轻划过身边的玉柱,“是龙珠。它吸收了万年的大海精华,早已不是没有意识的死物,它有灵。”
“有灵?”敖丙愣住,握着壮壮的手微微一松——他从小听着龙珠的传说长大,却从未听说过龙珠有灵。
“它能感知善恶,能辨忠奸。”敖广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眼底的威严里多了几分复杂,“当年你一时冲动水淹陈塘关,它在深海里剧烈异动,是在警示;今日这小鱼舍命护它,它便选择与之一体,是在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像深海里骤然掀起的寒流:“你想强行取出?你可知后果?”
敖丙的心跳漏了一拍,声音有些发紧:“后果?”
“龙珠与这小鱼的性命早已缠在一起。”敖广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它若不愿分离,你强行剥离,便是逼它玉石俱焚。到那时,不仅这小鱼会瞬间化为齑粉,龙珠也会引爆万年灵力,整个东海都会被掀翻,龙宫根基动摇,海底积压万年的戾气失控……”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那未尽的话语里,藏着足以压垮整个龙族的灾难。敖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壮壮,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正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用头轻轻蹭着他的掌心,那双剔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像雏鸟依赖着归巢的方向。
“引爆……炸毁……”敖丙喃喃自语,那些词语像重锤般砸在他心上。他想起刚才在深海里,壮壮咬住夜叉衣襟时那倔强的眼神,想起它摔在龙珠上时那抹决绝的红,想起它此刻温顺地蜷缩在自己掌心,连呼吸都轻轻浅浅的模样……
若是为了龙族命脉,就要牺牲这样一条拼了性命守护龙珠的小鱼,还要赌上整个东海的安危、龙族的命运……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父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敖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可刚碰到壮壮的鳞片,又立刻松了开来,生怕弄疼了这个脆弱又坚韧的小生命。
敖广看着儿子眼底的挣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按在敖丙的肩上,那只常年握着权杖、布满薄茧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像深海里偶然遇到的暖流。
“丙儿,龙族的命运,从来都不只是靠一颗龙珠维系。”他的目光掠过殿外渐渐平静的浪花,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通透,“有时候,懂得取舍,懂得守护,比攥紧一件死物,更重要。”
壮壮似乎听懂了这话,忽然在敖丙掌心轻轻翻了个身,露出肚皮上那些蓝红交织的纹路——那纹路比背上的更细密,像一片缩小的星海,在珊瑚灯的光晕里闪闪发亮。它对着敖广轻轻吐了个泡泡,那泡泡飘到半空,竟化作一颗迷你的龙珠虚影,蓝盈盈的光闪烁了一下,便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缕淡淡的大海气息。
龙宫的珊瑚宫门口,流光溢彩的珊瑚丛在海水中轻轻摇曳,粉的像揉碎的云霞,红的似燃着的星火,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海藻香。虾兵们举着银闪闪的长戟,见壮壮游来,立马恭敬地侧身让路,连铠甲碰撞的声音都放轻了几分——自从壮壮与龙珠融为一体,周身那股温和却不容小觑的力量,早已让龙宫上下都对这条特殊的小比目鱼心生敬意。
壮壮嘴里叼着个贝壳篮,篮身是用暖海最光滑的白玉贝打磨成的,边缘还缀着一圈细碎的银沙,在水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篮子里稳稳躺着三棵迷你珊瑚树:一棵粉珊瑚,枝桠层层叠叠,像朵盛开的海底牡丹,枝梢挂着的星子藻忽明忽暗,蓝幽幽的光映得贝壳篮都泛着微光;一棵红珊瑚,造型像团跳跃的小火苗,连最细的枝杈都透着鲜活的红;还有一棵绿珊瑚,圆滚滚的枝桠上顶着几颗小小的“珊瑚果”,是壮壮特意挑的,想着能和小美一起当玩具玩。
“真的要走?”敖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他站在珊瑚丛旁,银蓝色的长袍在海水中轻轻飘动,衣摆扫过珊瑚枝时,竟牵起几缕细碎的光雾。他看着壮壮小心翼翼护着贝壳篮的模样,想起这几日小家伙在龙宫蹦蹦跳跳,追着珍珠贝要“唱歌听”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壮壮听见声音,连忙停下脚步,轻轻放下贝壳篮,用脑袋蹭了蹭敖丙的手背,发出软糯的“啵啵”声——那是他学会的新“语言”,只有敖丙能听懂,是在说“我会回来的”。他又用尾鳍碰了碰贝壳篮里的粉珊瑚,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在炫耀:“这是给小美的,她肯定会喜欢。”
敖丙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拂过壮壮背上新生的鳍棘,那些蓝红交织的纹路还在微微发亮,像撒了把碎星:“路上当心些,暖海那边最近水流有些乱,若遇到麻烦,就催动龙珠之力,我会感应到的。”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颗莹白的珍珠,轻轻放在贝壳篮里,“这个给你,遇到暗礁时,它会发光引路。”
壮壮用嘴轻轻含住珍珠,又叼起贝壳篮,对着敖丙摆了摆尾巴,像是在道别。他转身朝着宫外游去,蓝红交织的身影在珊瑚丛中一闪而过,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见敖丙还站在原地挥手,他便又加快速度,尾鳍摆动间,漾起一串细碎的光泡,像在身后撒了条闪光的小路。
敖丙站在原地,看着壮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海的方向,心里忽然想起父亲说的“龙珠有灵,选了最纯粹的守护者”。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属于壮壮的温暖,忽然觉得,比起将龙珠锁在禁地,让它跟着这样一条充满活力的小比目鱼,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宫门口的珊瑚丛还在轻轻摇曳,星子藻的光忽明忽暗,像在为壮壮的归程祝福。敖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龙宫大殿走,心里却默默盼着:“早点回来,可别把龙宫的珍珠贝忘了。”
壮壮点点头,用脑袋蹭了蹭敖丙的手背,发出一串软糯的“啵啵”声。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宫外的深海,那里有他住了好几年的沙穴,有妈妈总在洞口摆着的鹅卵石,还有小美翘着尾巴等他带海草饼回来的身影。虽然在龙宫的日子新奇又安稳,可夜里躺在珍珠铺成的“软床”上时,总想起妈妈用胸鳍轻轻拍他背的触感,想起小美偷偷塞给他的、藏在贝壳里的甜海藻。
“早去早回。”敖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指尖触到那些新生的细小鳍棘,“路上当心些,若遇到麻烦,就催动体内的龙珠之力,我会感应到的。”
壮壮晃了晃尾巴,叼紧贝壳篮,转身便像道蓝红色的闪电射了出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水母群,掠过铺满发光沙砾的海沟,越靠近家的方向,海水的温度就越暖,连水流都变得温柔起来。他看见熟悉的歪脖子海柳了,看见那块被他和小美当作“秘密基地”的空心礁石了,心像揣了团冒泡的暖水,尾鳍摆得更欢了。
“妈妈!小美!”他在心里喊着,猛地窜进那片熟悉的沙穴区。
“是谁在吵呀?”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最大的沙穴里传来,紧接着,一条灰扑扑的母比目鱼探出头,看到壮壮的瞬间,眼睛倏地睁大,胸鳍都忘了摆动,“壮、壮壮?”
“妈妈!”壮壮连忙吐出贝壳篮,欢快地游过去,用脑袋亲昵地撞了撞妈妈的侧腹。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忙收敛了周身的光纹,可那些蓝红交错的鳞片怎么也藏不住,反倒在暖光里显得格外鲜亮。
母比目鱼用吻部一下下蹭着他的背,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妈妈找了你好久……你这身是怎么了?”她触到壮壮背上的鳍棘,又摸到他比从前大了一圈的身体,既心疼又好奇。
“我去龙宫啦!”壮壮得意地摆了摆尾鳍,刚想细说,就听见旁边的沙穴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一条银灰色的小比目鱼猛地窜了出来,正是小美。她嘴里还叼着半片海草饼,看到壮壮的瞬间,饼子“啪嗒”掉在沙地上,眼睛瞪得溜圆。
“壮、壮壮?”小美怯生生地游过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小鼻子凑到他身上闻了闻,“你、你变好看了……”她的尾鳍尖微微发红,忽然想起什么,又往后缩了缩,“你是不是不喜欢待在这儿了?龙宫是不是有好多好多漂亮的珊瑚,比我捡的好看多了?”
壮壮连忙摇头,用嘴把贝壳篮推到她面前,用鼻尖顶出一棵珊瑚树。那珊瑚枝桠上的星子藻“唰”地亮起,蓝幽幽的光映得小美眼睛发亮。“给你的。”他用意念传递着想法,又顶出另一棵,“这棵给妈妈。”最后一棵最大的,他叼起来放在了沙穴门口——那是他和小美以前约定好的,要一起种棵最大的珊瑚树,等它长得比礁石还高,就当作他们的“家”。
小美看着那棵会发光的珊瑚,忽然“哇”地一声哭了,用胸鳍抱住壮壮的脖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洞口等你,妈妈说你可能被大鱼叼走了,我不信……”
“不走啦,”壮壮用尾鳍轻轻拍着她的背,龙珠的力量在体内微微涌动,漾出一圈温暖的光,将两人裹在中间,“以后我常回来,带你们去龙宫玩好不好?那里有会唱歌的珍珠贝,还有吃不完的甜海藻。”
母比目鱼看着相拥的两个小家伙,眼眶湿湿的,却笑着用胸鳍拂过那棵珊瑚树:“傻孩子,出去见了大世面,心里还惦记着家里呢。”她忽然凑近壮壮,用吻部蹭了蹭他的额头,“你身上有股很温暖的力量,比妈妈给你的还要稳当,以后要好好用呀。”
壮壮点点头,看着妈妈和小美围着珊瑚树转来转去,看着小美小心翼翼地把星子藻摘下来一点,别在自己的鳍边,心里像灌满了最甜的海藻汁。原来无论走多远,无论变得多不一样,家的方向永远都在水流最暖的地方,而那些惦记着的人,总会在原地,带着最软的期待,等他回来。
夕阳透过海水洒下来,把沙穴区染成一片橘红。壮壮决定再多待一会儿,他要给妈妈讲讲龙宫里会发光的楼梯,给小美演示自己能跳得有多高,还要像以前一样,和她并排躺在沙地上,看头顶的鱼群像云朵般飘过。至于回家的路,他记着呢——只要跟着心里那团暖暖的光,就一定能找对方向。
就在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时候,一条遮天蔽日的大网正悄悄的向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