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号的舰桥在战术会议结束后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只剩下数据流在全息屏幕上无声地奔涌。
蓝紫色的光晕如呼吸般明灭,映照在金属墙壁上,像某种沉睡巨兽的脉搏。
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臭氧味,那是高负荷运算后留下的痕迹,冰冷而理性。
贝法IV端着一杯热牛奶,步履轻柔地走到指挥官座椅旁,瓷杯边缘蒸腾起细密的白雾,在冷光下缭绕成丝。
她的脚步声极轻,却在寂静中激起一圈圈听觉涟漪,像是踩在人心最柔软的褶皱上。
她声音温和得如同舰船的恒温系统:“您昨晚没睡好,喝点暖的。”
凌修从星图上收回视线,接过白瓷杯。
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本该是温润的触感,却只传来一片虚无——他的神经末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热意无法穿透。
他低头,看着杯中乳白色液体里晃动的倒影:那张脸依然是自己的,年轻,坚毅,但瞳孔深处,一抹微不可察的金属光泽正悄然蔓延,如同夜色吞噬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他尝试调动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熟悉的微笑:“谢谢,贝法。”然而,出口的声音却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毫无波澜。
连她最熟悉、每次都能从中最细微的颤动里读出他情绪的那个“嗯”字,此刻也失去了所有尾音的温度,像是被削去了起伏的音频文件。
贝法IV端着托盘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心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猛地往下一拽,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后沉重撞击,像远处战鼓的余响;掌心托盘的金属边缘微微发凉,却远不及她骤然冻结的情绪。
贝法望着他沉默离去的背影,托盘上的热气缓缓消散,香气也渐渐淡去,如同希望的退潮。
此刻,在训练舱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标枪IV正手舞足蹈地用全息投影复盘昨日的情报战,她甚至恶作剧般地将敌方旗舰的模型p成了一个巨大的猫头表情包,还配上了滑稽的合成语音:“喵喵投降啦!快给小鱼干!”——那声音尖锐又俏皮,带着电子调制特有的跳跃感,在空气中弹跳如孩童的笑声。
这是她们之间的一个老梗了。
往常这个时候,凌修总会配合地轻笑一声,甚至会用他那独特的逻辑补上一句“用最低成本瓦解敌方士气,这个投资回报率不错”。
但今天,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团涌动的数据流,微微点头,语气如同在宣读一份技术报告:“信息干扰效率相较于上次提升了12.7%,作战模型可以复制推广。”
机械音般的语调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任何情感延迟,连回声都像是经过精密校准。
标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却已失去血色。
她缓缓转过身,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身旁的光辉IV说:“他……是不是不记得我讲过这个梗了?”
光辉IV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那触感像是一块未激活的芯片,冷得没有生命迹象,却又在掌心传递着一种倔强的电流——那是她们共有的记忆残片,在沉默中彼此确认:他还值得救。
深夜,整艘晨曦号都沉睡在人造的星光下。
舷窗外,模拟星河静静流淌,蓝白交织的光斑缓慢移动,如同宇宙的安眠曲。
中央控制室内,唯有终端低频运转的嗡鸣持续不断,像一根绷紧的神经。
凌修独自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没有靠背支撑,脊柱笔直如算法生成的直线。
座椅的寒意本该透过制服渗入皮肤,但他毫无知觉——神经系统早已开始屏蔽非必要输入。
他调出了一段被最高权限加密的日志——那是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用颤抖的声音录下的一段音频。
“警告……记录者,凌修。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像一个‘人’,如果我开始用概率和数据衡量一切……请你们……别让我继续当你们的神。”
那声音沙哑、真实,带着人类独有的犹豫与恐惧,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已被逻辑焊死的门。
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那些鲜活的碎片。
贝法煮牛奶时锅底轻微的“滋滋”声,香甜的气息随着蒸汽升腾,缠绕鼻腔;标枪赢得胜利后肆无忌惮的大笑节奏,像一串欢快的音符砸在空气中;胡德在主炮齐射前那一声足以撕裂星辰的豪迈怒吼:“开火就对了!”——那声浪仿佛还能震得胸腔共鸣。
然而,记忆的海洋一片死寂。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事件的逻辑框架、时间、地点、结果,却再也无法捕捉到附着在上面的任何情绪色彩。
它们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标本,精确,却冰冷。
一道仅有他能看见的幽蓝色系统提示框在视网膜上弹出:人格同步率91%,已达到临界阈值。
建议立即执行意识上传,保存人类思维模板。
凌修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提示。
他将手掌按在冰冷的核心终端上,启动了一项从未被记录在任何官方档案中的秘密协议。
“人格碎片锚定程序·Alpha,启动。”
这段代码,是他从原世界带过来的最后一份遗产,藏在量子缓存区最底层,连AI都无法解析——只有当他彻底非人化时,才能激活。
晨光尚未穿透装甲舷窗,晨曦号已悄然苏醒。
凌修依旧坐在控制席上,一夜未动。
终端屏幕显示着刚刚生成的演习推演报告——他已经完成了全部战术预案。
次日的舰队演习,战场是模拟的虫族母巢星域。
胡德IV率领的主力编队如同一柄烧红的战刀,凶狠地切入敌阵。
她引以为傲的“三段式穿刺战术”即将抵达最关键的节点,只要凌修一声令下,就能以一次完美的斩首行动结束战斗。
然而,坐镇后方的凌修,声音却通过指挥频道冷酷地响起,他的预判精准到了毫秒,结论却让所有人错愕。
“否决。该战术存在0.6%的风险导致旗舰护盾过载,不符合最优解。方案b,执行。”
胡德IV的动作瞬间凝固,她不敢置信地怒拍操作台,金属撞击声在舰桥内炸开:“风险?0.6%也是有人会死!你以前不是这么指挥的!我们是战士!”
“情感正在影响你的判断,胡德。”凌修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最优解意味着全局伤亡最小化。”
通讯频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胡德IV死死盯着指挥席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透过屏幕,她仿佛能看到他那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眼睛。
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声音传遍了整个舰桥。
“那你告诉我,你还剩下多少是‘凌修’?!”
演习草草结束。
当晚,贝法、标枪、胡德、光辉四人齐聚在从未对非医疗人员开放的医疗核心。
她们的脸庞在幽绿的生命监测光线下显得苍白而坚定,眼中不再有玩笑,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启动‘情感共振链’。”光辉IV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无比坚定。
她们将各自的心智核心与凌修的生命监测系统进行了底层连接,启动的是“神经共情协议”的原始代码——一种基于初代提督脑波频率反向调制的情感耦合程序,早已被列为禁忌技术。
“我们不怕你变得更强,指挥官。”光辉IV低声说,仿佛在祈祷,“我们只是怕你……不再需要我们。”
就在那一刹那,主监控屏幕上,代表凌修脑波活动的图谱猛地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一道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人类a波,在满屏代表着机器般深度计算的γ波中一闪而过。
贝法IV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确信自己仍是血肉之躯:“他还听得见我们。”
整个医疗核心陷入了死寂。没有人敢呼吸。
就在这凝固的三秒钟里,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屏息等待下一个心跳——
然后,比舰桥最高警报还要刺耳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那是来自遥远边境星域的最高级别警报!
一道血红色的信息流强行切入了所有屏幕:侦测到未知高维能量跃迁,深渊之喉已启动“终焉使徒”军团!
紧接着,第一支先头部队的影像被前哨站用生命最后时刻的信号传回——那是一支由无数漆黑狰狞的战舰组成的死亡洪流,而在它们最前方,那艘领航的旗舰残骸上,一个被战火熏黑的铭文,依旧清晰可辨。
标枪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