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伯李崇的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卫珩与绵绵心中激起千层浪。这位几乎淡出朝堂视野的皇亲,其背后牵连的,竟是那位常年称病、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二皇子萧玠。
“必须弄清楚,二皇子在此事中,究竟是何角色。”卫珩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是李崇借势妄为,还是二皇子本人……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绵绵点头,秀眉微蹙:“若是前者,或许还容易些,只需找到李崇欺上瞒下的证据。若是后者……”她顿了顿,声音压低,“那牵扯就太大了。”
正在二人苦思如何接近真相而不打草惊蛇时,安阳长公主府再次送来请柬,这次邀他们三日后过府赏画。这已是明显的信号。
三日后,卫珩与绵绵如期而至。长公主府的书斋内,除了安阳长公主,还有一位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位身着月白常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色带着几分久病之人的苍白,身形清瘦,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手中捧着一卷书。他容貌清俊,眉宇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温和,甚至显得有些羸弱。见卫珩二人进来,他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礼节性的微笑。
“珩哥儿,阮姑娘,你们来了。”安阳长公主笑着招呼,随即转向那年轻男子,“玠儿,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卫国公府的卫珩,和他的未婚妻阮姑娘。”
二皇子萧玠!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卫珩与绵绵心中剧震,但面上丝毫不显,依礼恭敬拜见:“卫珩(阮绵绵)参见二殿下。”
萧玠虚抬了抬手,声音温和,带着些许气弱:“卫公子,阮姑娘不必多礼。姑母常夸赞二位才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话语得体,态度谦和,完全符合一个久病不问世事的皇子形象。
安阳长公主仿佛只是寻常引见晚辈,笑道:“玠儿近日身子稍好些,我便叫他出来走走,总闷在宫里也不好。正巧你们来了,一起看看我新得的这幅《秋山问道图》。”
赏画期间,萧玠话不多,多是安静聆听,偶尔发表见解,也都围绕着画作本身的笔法、意境,言辞雅致,显示出良好的艺术修养,对朝政、经济等事只字不提。他甚至会因说得略多而轻咳两声,侍女立刻奉上温水。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他就是个无害的、沉浸于诗书画卷的病弱皇子。
然而,就在赏画结束,萧玠起身告辞,经过卫珩身侧时,许是脚步虚浮,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卫珩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
“殿下小心。”
萧玠借力站稳,抬眼看向卫珩,唇边带着感激的浅笑:“多谢卫公子。”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卫珩敏锐地捕捉到,那双清亮温和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与锐利,绝非一个真正孱弱无知之人所能拥有。
那眼神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萧玠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待二皇子走后,安阳长公主挥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长公主,二殿下他……”绵绵忍不住开口。
安阳长公主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平静:“你们都看见了?觉得如何?”
卫珩沉吟片刻,谨慎措辞:“二殿下风姿雅致,学识渊博,只是……气色确实不佳,需好生将养。”他避开了直接评价,只陈述观察到的表象。
安阳长公主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了然与深意:“他母亲去得早,在这深宫里,一个没有强势母族庇护的皇子,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有些时候,静养,未必不是一种福气。”她的话意味深长,暗示了二皇子处境的不易与其选择的生存之道。
“那成安伯李崇所为……”卫珩将话题引回关键。
安阳长公主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李崇确有私心,借势敛财,结交官员,这些陛下未必不知。但陛下对玠儿心存怜惜,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陛下便对李崇的一些小动作暂且容忍。这也是李崇至今能安然无恙的原因之一。”
她看向卫珩和绵绵,语气郑重:“所以,你们查案,若要动李崇,必须要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罪大恶极,且最好能……将事情控制在李崇个人的层面。否则,牵涉过深,触动了某些根本,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这或许就是林老帝师所言保全大局的另一层深意。”
离开长公主府,卫珩和绵绵心情复杂。二皇子萧玠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变得模糊而复杂。他显然并非全然无知,那温和病弱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他对自己舅舅的所作所为,是真的无力约束,还是……默许甚至暗中引导?
“看来,赵元亮手中的证据,不仅要能指证李崇,最好还能判断出二皇子在此事中的真实态度和参与程度。”绵绵轻声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卫珩颔首,眼神却愈发坚定:“嗯。墨玄那边必须加快动作。无论如何,江南盐政的积弊必须查清,这是底线。只是过程中,我们需更加权衡分寸,既要拿到实证,又要避免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车内的两人都陷入了沉思。江南盐政案的背后,隐藏的不仅是贪腐,更与皇室隐秘、帝王心术纠缠在一起。他们每走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
回到芸澜苑,还未进门,青黛便匆匆迎了上来,低声道:“公子,姑娘,春草方才来报,说金嬷嬷今日下午又出府了,去了城西的一家绸缎庄,但进去没多久就从后门离开了,行踪有些鬼祟。春草怕被发现,没敢跟太远。”
城西……又是城西!归云茶馆、金嬷嬷的秘密行程……这些线索似乎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知道了,让她继续留意,务必小心。”卫珩吩咐道,与绵绵交换了一个眼神。
府外的风云,与府内的暗流,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而这条线的另一端,似乎正指向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二皇子,以及他那位不甘寂寞的舅舅。真相,如同隐匿在重重迷雾后的幽兰,散发着诱人却又危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