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湿气。
叶天寒站在三岔口的土坡上,手按在刀柄。他没说话,只是盯着远处那条被车轮压出深沟的土路。这条路通向北境关卡,也通向江岸码头。凡是走水路运货进北境的商队,都得在这儿换车。
陈虎蹲在一旁,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块。“你说他们会来?”
“会。”叶天寒说,“他们怕我们追,就越要送东西出来。真藏得住,就不会炸粮车。”
陈虎咧嘴笑了下,“你是想让他们以为咱们吓住了,其实咱们在等鱼上钩。”
“不是等。”叶天寒摇头,“是逼他们动。一动,就有破绽。”
两人身后藏着二十名精锐,全穿轻甲,不挂旗号,刀刃裹布,连马蹄都包了麻布。这是叶天寒亲自挑的人,不出声,不动火,只等命令。
过了快一个时辰,远处才传来车轮碾地的声音。
一辆四驾马车缓缓出现,后面跟着三辆货车。车上盖着油布,绑得严实。车头插着一面小旗,蓝底金字——“昭武府”。
陈虎眯起眼,“还真是他们的人。”
“正因打着他的旗,才更可疑。”叶天寒低声道,“堂堂军侯私商用队夜里赶路?还走这条偏道?”
话音落,车队已到路口。守卡士兵照例拦下,问话例行公事。商队头目跳下车,满脸横肉,披着皮袄,嗓门大:“老子运的是药材!昭武伯府特批的!耽误了你们担得起?”
士兵不敢硬查,回头看向暗处。
叶天寒抬手,陈虎立刻起身,带人围上去。
“北境重地,所有货物必须开箱查验。”陈虎亮出腰牌,“我是百夫长陈虎,奉统领令巡查走私。”
头目脸色变了变,“你……你们敢查昭武伯的东西?”
“不是查人。”陈虎冷笑,“是查货。要是清白,何必慌?”
箱子打开,全是成捆的干药草,气味苦涩,看着无异。查验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叶天寒没走。他绕到主车旁,伸手敲了敲车厢底部。
声音空。
他一脚踹在车板接缝处,木板松动。再用力一掀,整块地板被掀开,露出下面暗格。
里面摆着十几个布包,封口用蜡线缝死。他扯开一个,倒出些绿色粉末。凑近一闻,腥臭扑鼻。
陈虎皱眉,“这味儿不对。”
“腐骨散。”叶天寒把粉末捏了一点,指腹搓了搓,“血河宗的老配方,加了河底淤泥调制,遇水发毒。”
陈虎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拿这个冒充药材?”
“不止是运毒。”叶天寒抬头看向头目,“这是掩护。真正要藏的,是消息。”
头目站在原地,双手握拳,额头冒汗。
叶天寒一步步走近,“你们从哪来?”
“我……我不知道!”头目往后退,“我只是押货的!上面让走哪就走哪!”
“那你牙里藏的毒囊,也是上面发的?”
头目猛地一僵。
下一秒,他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丝。
叶天寒早有准备,左手闪电般扣住他下巴,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旧酒囊,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液体。
头目剧烈挣扎,喉咙发出咯咯声,脸迅速涨红,双眼凸出,口水混着血流下来。
“别咽!吐出来!”叶天寒掐着他脖子,强迫他张嘴。
那人终于张开嘴,一股黑血喷在地上,冒着泡,把泥土腐蚀出几个小坑。
“解药起了作用。”叶天寒松开手,任他瘫倒在地,“楚狂歌给的酒,专克血河毒。你吞下去的毒,现在正烧你的五脏六腑。想活命,就把知道的说出来。”
头目蜷在地上,抽搐着,牙齿打颤,“你……你怎么知道……那是毒……”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叶天寒蹲下,盯着他,“冰潭那次,我就见过这种手法。咬破牙囊,瞬间毙命。可惜,你们忘了,有人专门研究过怎么让人死不了。”
头目喘着粗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说吧。”叶天寒声音不高,“你现在不说,毒会慢慢把你内脏化成脓水。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说……我说……”头目终于崩溃,“楚狂歌……他没死!他在江心水寨!是霍天雄带人抓的!我们这批货,就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让你们以为我们在运毒,其实……其实真正的交易早就完成了!”
陈虎听得拳头捏紧,“所以炸粮车、留血鞋,都是为了引我们乱查?”
“对……对!”头目哭喊,“可我没骗你!水寨底下有个地牢,专门关重要人物!楚狂歌被铁链锁着,嘴里塞了布!他们说……说要等昭武伯亲自审他!问二十年前的事!”
叶天寒眼神一沉。
二十年前,楚狂歌的师父死在江心。
如今,徒弟也被抓进了同一个地方。
“水寨守备如何?”他问。
“三重岗哨……夜里有巡船……水下还有铁网……没人能靠近……”头目断断续续,“但他们没想到……你会盯上这支商队……我以为只是普通押运……结果出发前换了路线……我知道太多……所以我才带了毒……”
他说完,整个人脱力,趴在地上不动了。
叶天寒站起身,手里攥着那包绿色粉末。
陈虎低声问:“你信他的话?”
“他没必要骗。”叶天寒说,“真要撒谎,就不会咬毒囊。那是死士才有的装备。他以为自己能死,说明背后的人答应过他,只要闭嘴就能解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杀过去?”
“不行。”叶天寒摇头,“水寨在江中心,强攻损失太大。而且昭武伯既然敢抓人,就一定防着我们救人。”
“可总不能看着楚师父受罪!”
“我不急。”叶天寒看着南方,“他们把他抓起来,就是为了等我动。我要是现在冲过去,就是中计。”
“那你打算?”
“让他们以为我没动静。”叶天寒把毒粉塞进怀中,“等他们放松,等守卫换班,等风向变南。”
陈虎懂了,“你是想夜里偷渡?”
“不只是偷渡。”叶天寒冷笑,“是要让他们以为,我只是去救人。实际上——我要把整个水寨,变成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转身走向马匹,脚步沉稳。
陈虎快步跟上,“需要我做什么?”
“召集你最信得过的兄弟。”叶天寒翻身上马,“不要多,十二个就够了。能潜水,敢杀人,不怕死。”
“明白。”
“另外,把今晚缴获的货全部封存。那些药草,一捆都不能少。”
“干嘛?”
“明天会有另一支商队路过。”叶天寒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烧了一半的马车残骸,“我们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没变。”
陈虎咧嘴笑了,“你是想让敌人自己走进陷阱。”
“不是陷阱。”叶天寒拨转马头,“是坟场。”
他双腿一夹,马匹疾驰而出。
陈虎翻身上马追赶,身后尘土扬起。
夜色浓重,南风渐起。
叶天寒一路未停,回到营地后直奔地图架前。他拿起炭笔,在江域图上画出一条细线,从北岸斜穿水面,直指江心一座孤岛。
那是昭武伯的水寨。
他盯着那点看了很久,手指在岛上重重一点。
帐篷外,值守士兵走过,低声交谈。
叶天寒收起地图,走到案前,取出那只旧酒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把它放进随身包袱。
天快亮时,陈虎带着十二名精锐报到。
一个个沉默寡言,脸上都有伤疤。
叶天寒挨个看过去,点头。
“今晚行动。”他说,“目标:江心水寨。任务:救人,放火,不留活口。”
没人问为什么,也没人犹豫。
一名瘦高士兵上前一步,“统领,要是发现楚师父……已经不行了呢?”
叶天寒看着他,声音很轻。
“那就带他的骨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