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信息包发出去的瞬间，时间像是被揉成了一团——又拉伸又压缩，怪得让人难受。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那闪了一下就没的信号漏跳了一拍。谁都清楚，这扔向深空的玩意儿，是柄不知道会扎到谁、搞不好还会反过来捅自己的双刃剑。
顾北辰的手指悬在“涅磐”协议的紧急启动按钮上，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睛死死盯着隔离“沙箱”的生物监测数据。信息刚传进陈霖脑子里，他的脑波图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全是狂乱的几何线条，几乎要把坐标轴撕烂。陈霖在束缚带下使劲抽搐，喉咙里发出不像人声的嘶哑声，跟电路短路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伊莎贝尔攥紧了手，指甲都嵌进掌心了，连气都不敢大喘，就盯着数据反馈通道。那条通往1500光年外的路，本来该是死寂一片，这会儿既没收到确认信号，也没见能量有半点波动。她扔出去的“问路石”，好像真掉进了无底的虚无里，连个响都没有。
死一般的静。
难熬的几秒钟过去了。除了隔离室里陈霖挣扎的吓人模样，啥都没发生。月球方向的尖锐噪音还在响，可预想中的直接攻击并没来。
“沙箱隔离没问题，没检测到数据泄露。”AI阿杰的声音依旧冷静，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陈霖生命体征稳定……就是应激反应有点厉害。”
伊莎贝尔刚想松口气。
突然——
不是从屏幕里传出来的，也不是扬声器发的声。
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冲击。
一股看不见的洪流，直接无视了所有物理隔离和电磁屏蔽，跟思想似的，一瞬间就裹住了整个指挥中心，把每个人的意识都淹了。
没听见声音，却“听”到了宇宙刚诞生时的轰鸣，还有那之后无边的死寂。没看见画面，却“看”到了星云聚了又散、恒星烧完熄灭的壮阔，还有一片荒芜的冷清。没碰到任何东西，却清楚地“摸”到了绝对零度的冰寒，还有穿过扭曲时空时被撕扯的疼。
这根本不是平常那种信息传递，而是把感官数据硬灌进脑子里。它把庞大又原始的宇宙体验，直接刻在了人的神经末梢上。
“啊——！”一个研究员抱着头跪倒在地上，眼睛翻白，嘴里嘟囔着没人听得懂的胡话。
“关掉它！快把接收关了！”顾北辰强忍着脑子里的翻江倒海，扯着嗓子喊，可他很快发现，这信号根本不是通过常规设备收进来的，想关都没处关。
沈清焰扶着控制台的边儿，指节因为太用力都泛白了。她还在拼命用理性扛着这信息风暴的侵蚀，想从里面扒出点逻辑和结构来。她“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尺度。不是1500光年那么简单，是时间和空间缠在一起的、让人绝望的大。跟这比起来，人的生命连尘埃都算不上。
就在这时，所有乱糟糟的感官冲击突然跟退潮似的，一下子收了回去，慢慢聚成一团，最后缩成了两种清清楚楚、记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感觉”。
第一种，是孤独。
不是一个人待着的那种寂寞，是文明层面的、彻底的孤孤单单。就像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真空里，往哪儿看都是死寂。没人回应，没同类，就只有自己的存在发出点微弱的波动，最后还得消散在虚无里。这种孤独感带着岁月的重量，压了几亿年，冷得刺骨。
紧接着，第二种感觉跟藏在暗处的野兽似的，从孤独的深坑里猛地探出头来——
饥饿。
不是肚子饿的那种渴盼，是从根儿上冒出来的、想吞掉一切的空。想要能量，想要物质，想要信息，想要秩序……只要是能填上那永恒虚空的东西，都想要，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渴望。这“饥饿感”纯得吓人，也霸道得很，带着种要把所有不一样的存在都同化、吸收、灭了的本能。
感官数据流突然就没了。
跟它来的时候一样，一点预兆都没有。
指挥中心里一片狼藉。好些人瘫在地上，使劲干呕，脸白得像纸。就算是顾北辰、沈清焰这种能扛的人，也觉得浑身没力气，精神上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刚才……那到底是啥……”伊莎贝尔的声音发着抖，她是设计信息发送的主力，受的冲击比谁都大。
还没人从这恐怖的感官轰炸里缓过劲来，AI阿杰的警报声又响了，这次的声音里满是从来没有过的急。
“检测到高能反应！月球轨道的‘窥视者’信号模式变了！能量级在疯涨！它……它锁定咱们了！”
主屏幕上，代表月球方向的信号源，不再是模糊的一团了。它正在变得“清楚”——不是显出真模样，是它的能量特征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出来，在量子扰动模型里，画出了一个更具体、也更吓人的影子轮廓。那影子的边上，伸出来好些跟触手似的能量流，轻轻“舔”着“寂静穹顶”的屏障，还发出让人牙酸的、能量摩擦的模拟声。
它是真被惹毛了。
是因为刚才那道射向深空的“回声”？还是因为传回来的、带着“孤独”和“饥饿”的感官数据流，碰着它的什么敏感点了？
“屏障能量消耗速度涨了300%！照这速度，最多还能撑十二个小时！”技术人员的声音里都带着绝望。
“把所有不用的能源都启动，全输到屏障维持系统里！”沈清焰强行压下心里的翻腾，下了命令。基地里立刻响起了能源转移的低沉嗡嗡声，灯光变得更暗了。
“没用的！这就是饮鸩止渴！”顾北辰盯着屏幕上那个张牙舞爪的能量影子，“咱们必须启动‘涅磐’！现在就启动！趁它还没把屏障撕烂！”
就在内部又吵起来、绝望开始蔓延的时候，伊莎贝尔却趴在控制台上，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把刚才那短短一会儿的感官数据流原始记录全调了出来。她的眼睛又亮又怕，兴奋和恐惧掺在一块儿。
“等等！你们看这个！”她把一段放大了好多倍、还过滤过的数据流片段投到主屏幕上。
在那一大团代表“孤独”和“饥饿”的感官信息流底下，藏着一段特别微弱、但结构特别整齐的非感官数据。它就像用密码写的注释，被巧妙地织在了情感的洪流里。
“是标识符……另一种……文明标识符！”伊莎贝尔的声音因为太激动变尖了，“跟发质数信号那家伙的‘签名’结构有点像，但完全不一样！阿杰，先解析这段隐藏代码！”
AI的算力全集中到这上面了。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隐藏标识符解析完了。结构特点：特别集中，封闭性很强，和咱们已知的‘几何语言’体系兼容性还不到1%。跟数据库比对……发现了点弱匹配。】
【匹配到的东西：地球这边，玛雅文明库库尔坎神庙挖出来的、没破译的铭文片段（编号m-KK-07）；复活节岛朗格朗格木板上的特定符号组合（编号R-RR-13）……相似度：0.008%。】
指挥中心里，又陷入了另一种死寂。
比刚才感受到“孤独”和“饥饿”时，更沉、更冷的静。
那带着吓人情感的感官数据流，竟然是1500光年外发质数信号的文明传回来的？而且在这回应里，还藏着个标识符——跟地球上早就消失的古文明的神秘符号，还有点微弱的关联，这居然是第三方文明的标记？
沈清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那“孤独”和“饥饿”，是在说它自己的状态？还是……在说那个藏在标识符背后、可能跟古文明有关系的“东西”？
月球轨道上的“窥视者”因为这段回应暴怒，是不是因为它从里面认出了这个隐藏的标识符？认出了它的……敌人？或者说……猎物？
宇宙的样子，在这一刻变得特别吓人，也特别复杂。
就在这时，主控台收到了一条警报——来自基地最底下、物理隔绝的“基石”实验室，还是最高优先级的内部警报。
沈清焰点开信息，瞳孔一下子缩成了针尖。
警报内容特别短，却让人心里一紧：
【‘基石’核心反应速率不对劲，涨得厉害，检测到未知的谐振频率。分析谐振源特征……跟月球方向‘窥视者’现在的高能信号模式，匹配度：15%。】
“基石”……居然对月球“窥视者”的能量爆发，有了共鸣。
沈清焰猛地抬头，盯着屏幕上那个正疯狂撞屏障的能量影子，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突然来的攻击，不光是因为愤怒吧。
它是不是……也被“基石”吸引过来了？
或者说，“基石”本身，就是这无尽“饥饿”的……又一个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