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笑盈盈地直接点了春芽:
“春芽姑娘,听说你手最巧,在栖迟院连大公子的荷包都是你亲手绣的?
大公子可是咱们州府有名的才子,眼光必定挑剔,能得他青睐,你的手艺肯定不一般。
快给张小姐出出主意?”
这话听着是夸,可把“栖迟院”、“大公子”、“亲手绣荷包”点得清清楚楚。
几个小姐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春芽身上,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春芽头皮一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仔细看了看料子和张小姐带来的金线样本,斟酌道:
“回小姐,这正红底色极正,若用赤金线,虽富贵但略显沉重。
不如试试捻了细银丝的淡金线,针脚密些绣寿字边框,中间填色用稍深一点的赤金。
这样远看贵气,近看又灵动,也不怕抢了主色的风头。”
她说的其实挺在理。
张小姐听了,也赞同的微微点头。
“哦?”秦小姐轻轻哦一声。
她放下茶盏,拿起那淡金线看了看,又对比料子,微微蹙眉,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敞轩里的人都听见:
“这淡金线……看着是雅致,可配这正红,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
毕竟给长辈贺寿,讲究的是个稳重福气。
春芽姑娘这法子,给年轻姑娘做嫁衣倒别致,用在寿礼上……似乎轻佻了些?
张妹妹,你觉得呢?”
张小姐被这么一说,看看料子又看看线,又碍于她是知府小姐,本能的带着依赖,脸上立刻露出犹豫:
“秦姐姐说得是,好像……是有点不够沉稳。”
秦小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为你好”的惋惜:
“春芽姑娘,伺候年轻公子久了,心思活泛些也是有的。
只是这给长辈贺寿的物件,讲究的是个心意和稳重。
你呀,以后在这些大场合的活计上,心思还得再沉一沉,眼光得放长远些才好。”
秦小姐句句没提“身份”,却句句都在暗示春芽“轻浮”、“上不得台面”、“只懂讨好年轻公子”。
其他几位小姐交换着眼色,看春芽的眼神也微妙起来。
一个丫头,被当众说“心思活泛”、“眼光不够长远”、“伺候年轻公子久了”,这跟打脸有什么区别?
春芽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耳光抽了几下。
她紧紧攥着手指,手指因用力泛白。
她能说什么?
反驳秦小姐?那是不知天高地厚。
解释?越描越黑。
她只能深深低下头,声音干涩:“是……奴婢见识浅薄,谢秦小姐指点。”
接下来,无论春芽说什么建议,秦小姐总能“温和”地挑出点“不够妥当”、“稍显轻浮”、“小家子气”的毛病,然后再“好心”地指点一番。
每一次“指点”,都像一根软绵绵的针,扎在春芽身上,让她难堪得无地自容。
其他丫头看着,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被牵连。
一场本该是“学习交流”的聚会,对春芽来说,成了漫长而屈辱的公开处刑。
秦小姐始终端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笑容,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可那软刀子捅得又准又狠,让春芽满心委屈苦闷,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接下来在跟着“苏姑娘”学习刺绣时,秦小姐好心的鼓励春芽:
“春芽姑娘虽然笨手笨脚了一点儿,但只要肯练,相信不久的将来,姑娘的技法也会如苏姑娘般出神入化的。”
春芽只能谦卑的点头应允,表示回去后一定会倍加努力练习新技法。不枉秦小姐的教导之恩。
在回林府的马车上,春芽靠着车壁,脸色苍白,疲惫地闭着眼。
那些看似温和实则刻薄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回到栖迟院,大公子早等急了,一看她脸色不对,立刻屏退左右。
快步走到春芽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关切询问:“怎么了?她为难你了?怎么为难的?”
春芽张了张嘴,却觉得满心委屈堵在喉咙口,连告状都无从说起。
怎么说?说秦小姐句句夸她实则句句贬她?
说秦小姐当众说她“心思活泛”、“眼光轻浮”?
这些话,单拎出来哪句都不是重话,可组合在一起,在那个场合下,就是最毒的羞辱。
她最终只是摇摇头,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没有……秦小姐没为难奴婢。
就是……问了些针线上的事,奴婢见识少,答得不好,让小姐们见笑了。”
大公子看着她强忍委屈、眼眶微红却不肯多说的样子,心像被揪住了一样疼。
他太了解后宅这些弯弯绕绕了。
秦婉清那点心思,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这比打骂更恶毒!这是杀人诛心!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猛地攥紧拳头,眼神冰冷:“好一个‘见识少’!好一个秦婉清!
她这是存心要折辱你,要让你在所有女眷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亲事……哼!她想都别想!”
他伸手,想擦掉春芽眼角那点湿意,又怕弄疼她。
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把她轻轻温柔的抱紧在怀中,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春芽,你受的委屈,我都记着。
秋闱之后,我定要给你个交代!谁也拦不住!”
春芽靠在他的怀里,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怒火,听着他暖心的柔声细语的安抚话语,心里的委屈反而更汹涌了。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汲取着这唯一的一点温暖和依靠。
秦小姐这软刀子捅得她身心俱疲,而大公子的反应,让她知道,这场艰难的仗,他们还得一起打下去。
春芽在秦府受的那顿软刀子扎心,大公子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股火气更是憋在胸口,烧得他坐立难安。
但他不是莽夫,知道硬顶老太太没用,反而会连累春芽。
过了两天,估摸着老太太的气儿顺了些,大公子去了荣寿堂请安。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凝重。
“给祖母请安。”
“起来吧。”老太太慈爱的看着他,语气平和,“身子可大好了?”
“谢祖母挂心,已无碍了。”
大公子没起身,反而深深作了个揖,语气异常诚恳:
“祖母,孙儿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