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边缘，浓郁的血腥味在凄厉的风中久久不散，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那两滩尚未完全干涸的猩红，如同两只巨大的、充满嘲弄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血屠僵在原地，劈出的血掌距离柳清漪的额头不足一寸，却如同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他脸上的狞笑彻底石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在瞳孔深处疯狂蔓延，将最后一丝凶戾吞噬殆尽。筑基后期的磅礴灵力此刻如同死水，在经脉中凝滞不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擂鼓，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身后的那名筑基中期弟子更是不堪，裤裆湿透的骚臭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他牙关咯咯作响，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枯叶，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勇气都已丧失。
玄冰谷、铁剑门以及其他所有围观的修士，脸上的表情早已凝固。嘲弄、鄙夷、贪婪，统统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所取代。他们看着那个依旧背对着所有人、抱着扫帚坐在船舷边的青灰背影，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不可名状的洪荒巨兽。不少人下意识地、悄无声息地后退着，试图拉开与青岚宗那艘破旧飞舟的距离，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忌惮与恐惧。
张狂瘫在血煞宗队伍边缘的尘土里，面无人色，眼神涣散。他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从未认识过那个叫夜玄的杂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嚼碎咽下去！
死寂之中，唯有裂谷深处翻涌的灰白雾气，发出更加凄厉、更加急促的呜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苏醒、挣扎。
柳清漪握着染血长剑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近在咫尺、却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血屠，看着那两滩刺目的红，看着周围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恐惧都显得有些麻木。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那股源自夜玄随手一挥的余威所带来的、冰冷的战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压垮所有人的神经时，裂谷深处那翻腾的灰白雾气骤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呜——嗡！
一声沉闷而悠远的嗡鸣，如同古老的号角穿越时空，自雾海深处传来！紧接着，弥漫在裂谷入口的浓郁雾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缓缓向两侧散开！
一道巨大、深邃、布满奇异扭曲纹路的古朴石门轮廓，在逐渐稀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石门高达数十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灰黑色泽，那些纹路繁复而玄奥，隐隐透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一股苍凉、浩瀚、同时又夹杂着淡淡腐朽气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门内弥漫开来！
天渊秘境，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恐惧！
“秘境开了！”
“快！冲进去！”
“机缘就在眼前！”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的是更加疯狂、更加贪婪的呐喊！机缘的诱惑如同炽热的火焰，瞬间烧尽了大部分人心头的恐惧！什么血雾，什么神秘煞神，在唾手可得的机缘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玄冰谷、铁剑门等大宗门反应最快！为首的筑基修士厉喝一声，周身灵光大放，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道流光，争先恐后地冲向那正在缓缓开启的巨大石门！其他中小宗门、散修更是红了眼，如同蝗虫过境，呼啦啦地涌了过去！生怕慢了一步，机缘就被他人抢走！
血煞宗剩下的弟子，包括那名尿了裤子的筑基中期，也被这景象刺激得一个激灵。他们惊恐地瞥了一眼依旧僵在原地、如同石雕的血屠，又看了看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石门，最终对机缘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竟不再理会他们的首领和地上瘫着的张狂，咬着牙，低着头，混在人群中，也朝着石门冲去！
转眼间，裂谷边缘只剩下寥寥数人。
青岚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茫然无措。柳清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她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依旧僵在原地的血屠，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抱着扫帚、仿佛对秘境开启毫无兴趣的背影，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们…也进去！跟紧我，小心！”
她率先收起染血的长剑，带着惊魂未定的同门，谨慎地朝着石门走去。路过血屠身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当柳清漪他们踏入石门那如水波般荡漾的光幕时，整个裂谷边缘，除了呼啸的风声，便只剩下三个活物。
血屠依旧保持着劈掌的姿势，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丑陋的石像。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粘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如同无数钢针，扎入他的神魂深处，让他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丧失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抛弃他而去，看着青岚宗的人消失在门后，感受着裂谷深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心悸的波动，内心被绝望彻底淹没。
张狂瘫在冰冷的尘土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废了，彻底废了。修为尽失，连血煞宗这个刚攀上的靠山，也在瞬间崩塌。他现在连一只蝼蚁都不如。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怨恨，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面前，都化作了无边的死寂。他只想就此躺到天荒地老，或者被风吹散，彻底消失。
还有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夜玄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慵懒。他没有看身后那两滩血污，没有看僵立的血屠，更没有看地上如同死狗的张狂。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石门之后那片翻腾、扭曲、光线晦暗不明的空间深处。
他肩头那根油光水滑的竹扫帚，被他随意地拎在手里。然后，他迈开了步子。
不是走向石门，而是沿着裂谷的边缘，朝着一个与所有人进入方向截然不同的、更加偏僻、更加靠近那翻涌灰雾核心的区域走去。他的脚步落在嶙峋的怪石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形在扭曲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血屠眼角的余光瞥见夜玄离开的方向，心中涌起一丝荒谬的庆幸。这个煞神……似乎并没有清算他的意思？但紧接着，是更深的寒意——他要去哪里？裂谷深处，不是只有秘境入口吗？
夜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怪石和更加浓郁的灰雾之中。
血屠依旧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他只能祈祷，祈祷这煞神永远别再回来。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终于，当那石门的光幕彻底稳定，秘境入口的力量波动达到顶峰时，血屠感觉到那股死死禁锢着他的无形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
噗通！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软，几乎瘫倒。
他挣扎着扭头，看向张狂的方向，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怨毒。都是这个废物！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招惹上那个煞神？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然而，就在他怨毒的目光锁定张狂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嗤！
一道细如发丝、灰蒙蒙的雾气，毫无征兆地从张狂身下的地面裂缝中猛地窜出！速度快到超越了筑基修士的感知极限！
那灰雾细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瞬间刺入了张狂因为恐惧绝望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呃……嗬嗬……”张狂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空洞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惊骇！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一股阴冷、暴虐、充满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灰雾细丝疯狂地涌入张狂残破的躯体！
张狂的身体如同充气般诡异地膨胀起来！皮肤表面青筋暴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他四肢剧烈地扭曲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洞的眼神被一种浑浊、混乱、却又带着极端邪恶的灰光所取代！
“嗬……力量……恨……杀……”含混不清、如同无数人重叠嘶吼的声音，从他那扭曲的喉咙里挤出。
“什么鬼东西？！”血屠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下意识地就想要逃离！他认得这股气息！就是秘境开启时，从那石门深处泄露出的、夹杂在浩瀚威压中的一丝腐朽与怨毒！它竟然潜伏在这里？！还附身在了张狂身上？！
“桀桀桀……新鲜的……血肉……筑基……美味……”膨胀扭曲、浑身散发着不祥灰气的“张狂”，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珠死死锁定了血屠，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一股远超张狂本身、甚至远超血屠全盛时期的阴冷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不！”血屠亡魂皆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煞神，什么秘境！他现在只想活命！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将体内残存的灵力催动到极致，甚至不惜燃烧精血，化作一道血光，朝着远离裂谷的方向亡命飞遁！
“想跑？！”“张狂”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尖啸！他膨胀的身体猛地一踏地面！
轰！
坚硬的岩石地面被踏出一个大坑！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烈的灰黑色怨气，以恐怖的速度朝着血屠逃遁的背影追去！那速度，竟比血屠燃烧精血的遁光还要快上一线！
“留下吧！成为吾重临世间的第一份养料！桀桀桀——！”
凄厉怨毒的狂笑和绝望的嘶吼，瞬间撕裂了裂谷边缘刚刚恢复的死寂，朝着远方的群山飞速远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更加深邃的恐惧。
而裂谷深处，那片夜玄消失的、靠近灰雾核心的嶙峋区域。
这里的雾气更加浓郁粘稠，光线被扭曲吞噬，仿佛置身于一片灰色的混沌之海。空间波动紊乱而剧烈，发出如同布帛被不断撕裂的嗤嗤声响。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嶙峋的怪石如同魔鬼的獠牙，从虚空中突兀刺出。
夜玄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石壁矗立在混沌的灰雾之中，上面布满了无数道深深的、纵横交错的爪痕和撞击痕迹。这些痕迹古老而残破，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残余能量波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恐怖战斗。
石壁的正中央，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缝隙边缘，丝丝缕缕更加精纯、更加古老的灰色气息正如同活物般缓缓逸出、扭动，带着一种贪婪的饥渴感，试图侵蚀周围的一切。
夜玄的目光落在石壁中央那道细微的缝隙上，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慵懒平静，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不是凝重，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如同在某个布满尘埃的角落里，意外翻出了一件早已遗忘的、失败作品的……玩味？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着那丝丝缕缕试图钻出缝隙、贪婪汲取着外界游离能量的灰色气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嫌弃意味的咂嘴声，从他唇边溢出。
他伸出一根手指。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指尖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平平无奇。
然后，他用这根手指，对着石壁中央那道细微的缝隙，轻轻地、极其随意地，弹了一下。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一粒尘埃。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石相击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混沌灰雾中骤然荡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空间撕裂的嗤嗤声和灰雾翻涌的呜咽！
嗡！
以夜玄指尖触碰的那一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纯净透明的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
那涟漪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那些正从缝隙中贪婪逸出的古老灰色气息，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倒卷而回，被死死地压缩回那道缝隙之内！
光滑石壁表面，那无数道古老而残破的爪痕、撞击痕迹，竟在这道涟漪拂过时，如同被时光回溯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愈合！那些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
仅仅一弹指！
那道巨大的、布满古老伤痕的石壁，竟焕然一新！光滑如镜，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曾受过任何损伤！唯有石壁中央那道细微的缝隙，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只是被一层纯净透明的涟漪死死封住，再也无法泄露丝毫气息。
石壁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痛苦、夹杂着无尽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咆哮！仿佛某个被囚禁了万载的凶物，在沉眠中被一根小小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夜玄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道被透明涟漪封印的缝隙，眼中那丝玩味更浓了。
“睡得倒是挺香。”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邻居家的懒猫。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嶙峋怪石和翻涌的灰雾，投向了秘境深处某个遥远的方向。
那里，柳清漪正带着青岚宗的弟子，在危机四伏的秘境中艰难前行。而在他们前进的路线上，几株散发着诱人灵光、朱红欲滴的果实，正静静地生长在一片看似平静的沼泽中央。
“凝丹朱果？”夜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慵懒，“嗯…省事了。”
他不再理会身后被重新加固封印的石壁，也不再关注秘境深处那些“韭菜”们的挣扎。他拎着那根油光水滑的竹扫帚，迈着依旧懒散的步子，如同饭后散步的老农，慢悠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并非秘境的核心，也不是什么藏宝之地。只是在那片混沌灰雾的深处，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空间坐标波动——正是他当年随手丢下那把“青铜钥匙”的位置。
“垫脚石……”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希望没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