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攸宁缓缓推开家门，屋内一片死寂，安静得像是人工耳蜗坏掉了一样。下午两点多的阳光，本应是一天当中最暖和、最舒适的，却并未给这清冷的空间增添丝毫暖意。
轻轻关上身后的门，褚攸宁独自置身于这空荡荡的寂静之中，开始后怕起来。
她静静的靠在书架旁，眼神有些空洞，环视着四周熟悉的一切，却又觉得无比陌生。恶口伤人前，这里是安全的港湾。恶口伤人后，这里像处刑的法场。姐姐不在家，而且姐姐应该是被自己气出去的，那么这个原本充满温暖的家，就应该显得格外冷清。
眨眨眼睛，抿抿嘴，褚攸宁试图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然而内心的不安感和亏欠感却摁下葫芦浮起瓢。
自己这几天的所言所行，肯定已经伤害了姐姐。回想起那些冲动幼稚的言行，褚攸宁的懊悔比李意浓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实在是太鲁莽、太狭隘了，只专注于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愤懑，完全忽略了姐姐的感受……＞
自责的咬了咬嘴唇，无济于事，微不足道的痛觉并不能减轻内心的痛苦：＜姐姐这会儿或许正独自在外，沉浸在伤心与失望的情绪里……我心情不好时，渴望能有独处的空间来平复情绪，姐姐也理应拥有这份宁静。而且……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姐姐会因为这次的伤害，对我彻底失望，不再愿意原谅我……如果在姐姐情绪如此低落的时候，贸然去求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真希望姐姐能在外面好好调整心情……等姐姐回到家，我再以最诚恳的态度道歉，也许这样，姐姐才会愿意重新接纳我……＞
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小丫头，自己开导着自己，自己哄着自己放下手机，不要再鲁莽，不要随随便便给姐姐打电话，不要着急喊姐姐回来。
有阳光没温度的料峭春寒中，李意浓从行政楼出来，脚步有些沉重。
虽然刚刚在副院长面前，李医生坚守原则，语气坚定。但李医生清楚，自己终究只是个平凡人，只是个吃五谷杂粮的肉体凡胎。
考博的事情近在咫尺，她实在担心因为处理不好眼前这件麻烦事，而在考博的路上节外生枝，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小人儿告诉她“不能违背职业道德，威武不能屈，向下的堕落都是从第一次脚踏红线开始”。另一个小人儿却又提醒她“要考虑后果，千万别不拿副院长的警告当回事，如果注定要妥协，就没必要在妥协之前先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思索片刻后，李意浓决定去找老孟。
老孟是她在医院里最信任的人。从大四那年开始进院实习、轮岗、规培、转正，这些年来，老孟是所有科室主任里唯一对她还算不错的领导，像引路人，关照她，提点她，帮她圆场子圆过数不清多少次，帮她收拾祸端也收拾过数不清多少次。
幕僚舢也是在她脑子里闪现过的人选，但这事儿不能找不守规矩的人出主意，因为不守规矩的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守规矩的好主意来。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没细问过，她心里大概也有点感觉，幕僚舢买房、买车的钱，多少有点来路不正。
至于自己家里那位小祖宗，没犯病之前都是个指望不上的选项，犯病之后更是连做选项的资格都没有了。
去找老孟，是最正确的选择！所幸老孟也住隔壁小区……
开门前，确切的说是门铃响的第一声，老孟就已经猜到是倒霉的孽徒来了。
把孽徒让进屋里，把太太支出去买菜，孟主任正气凛然的外表下略微显出些隐隐约约的做贼心虚来。
老孟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看着倒霉的孽徒，语重心长的说：“你这事儿我听说了，书记一开始先找的我，想让我做你的工作。我拒绝了……你这孩子的性格，我还能不了解嘛……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谈。我不知道书记是自己找你谈了，还是又打发了个谁去找你谈。但这事儿吧，你还是得再想想……再想想……”
李意浓：“副院长找我谈的……分管人事的那个……”
老孟顿了顿，一边用眼神暗示着孽徒，一边继续重复着：“做决定前，考虑得周全些”。
李意浓听出了老孟话里的意思，老孟似乎希望她能接受改病历这件事。以她对老孟的了解，老孟不可能像副院长那样直接明示自己改病历。吞吞吐吐的暗示，对这个谨小慎微的老头儿来讲，已经是极限了。
李意浓忍不住追问：“主任，我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患者都已经康复出院了，阙达得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改病历呢？”
“昨天晚上，阙达得通过书记找到我，约我出去吃饭。患者被送来抢救那天，阙达得没能说服你，所以就想让我去偷改病历。”老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尴尬 ：“当然了，我没同意……所以皮球就又被踢到了你这里。意浓，请你理解我……我马上就快退休了，一辈子清贫，也洁身自好，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沾染这件事，我怕留下什么污点，不甘心晚节不保。”
李意浓心中很无奈，但也理解老孟的处境，轻轻摇了摇头：“不怪您。”
观察着孽徒好像确实没生自己的气，老孟才继续说下去：“患者是你接诊的，我偷改你的病历，这事儿要是上纲上线起来，性质很严重。但如果是接诊医生自己复查工作时，发现自己写错了，重新生成一次病历，从程序上来说，风险相对小一些。”
“您考虑的没错，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本来也不该把您牵扯进来。换做是我的话，我应该也会给对方同样的回答。”
老孟：“也是在昨晚的饭局上，我打听清楚了阙达得非要改病历的原因。那个患者啊，并不是阙达得的原配太太。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前夫的遗腹子。她前夫好像是一个什么大集团的继承人，她自己娘家也开了个什么公司……两口子结婚前做过婚前公正，财产各是个的。婚前公正里，还有她前夫当时立下的遗嘱。遗嘱上说，这男的去世后遗产主要是留给孩子，媳妇没继承权。说是商业联姻，比较敏感，我也不太懂这些。反正就是这女的不享有前夫遗产继承权，只能孩子继承。遗嘱是几年前立的，当时还没这个孩子呢。去年，她前夫意外去世时，她已经怀上了这个孩子。你说说，有钱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年纪轻轻的立遗嘱做什么！多不吉利……”
李意浓听着老孟的讲述，心中愈发疑惑：“可这和病历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