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红和小石头的到来,像一阵温润的春风,给程立秋山居的日子增添了许多生气与暖意。小石头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给寂静的小院带来了无尽的欢笑;魏红则用她那双巧手,将屋里屋外收拾得更加利落温馨,一日三餐也变着花样,让程立秋和偶尔过来吃饭的王栓柱等人,都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家庭的熨帖味道。
然而,比这春风更让程立秋感受到明显变化的,是屯子里人们对他态度的微妙转变。这种转变,并非突如其来,却在他这次回山居住后,变得尤为清晰和普遍。
以往,程立秋在屯子里虽然因为狩猎本事和大赛获奖受人敬佩,但那种敬佩里,多少带着点对“能人”的疏离,甚至在他最初承包山林、大兴土木搞参田时,还夹杂着不少“瞎折腾”、“败家”的质疑和等着看笑话的窃窃私语。可如今,那些质疑和窃语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信服和一种想要亲近、沾光的热情。
这天清晨,程立秋照例早起,准备去参田巡视。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屯里的老光棍赵老蔫(此赵老蔫与船上老蔫非一人)蹲在院墙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脚边放着一小捆新砍的、粗细均匀的榛柴。
“立秋,起来啦?”赵老蔫看见他,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有些局促的笑容,将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俺……俺早上上山砍柴,顺道给你捎了点,这榛柴火硬,耐烧!”
程立秋愣了一下,赵老蔫在屯子里是出了名的懒散和爱占小便宜,以往见面能点个头就算不错了,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赵叔,这咋好意思,您自己留着烧吧。”程立秋客气地推辞。
“哎呀,客气啥!一点柴火,不值钱!”赵老蔫不由分说,将那捆柴火提起来,就往程立秋院里的柴火垛边放,“立秋啊,你现在可是咱屯子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俺听说,你在海边又弄了条大铁船?比公社那条还气派?啧啧,真是了不得!往后有啥零碎活计,需要人跑个腿、出把力气的,尽管言语!俺老蔫别的不行,有把子力气!”
程立秋心中了然,笑了笑:“成,赵叔,有需要肯定麻烦您。这柴火……谢谢了啊。”
“谢啥谢,邻里邻居的!”赵老蔫摆摆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只是个开始。随后几天,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
程立秋去屯里唯一的小卖部买盐,店主王老五不但死活不肯收钱,还硬塞给他两盒当时算得上稀罕物的火柴,咧着嘴笑道:“立秋兄弟,咱屯子里就属你最有出息!以后多关照啊!这点小东西,不值当啥!”
他去井边打水,总有眼生的半大小子抢着帮他摇辘轳,把水桶提上来,然后腼腆地看着他,喊一声“立秋叔”。
甚至有一次,他带着黑豹在屯子边上溜达,查看一片他计划明年扩展参田的坡地,正好遇到屯里以前对他承包山地意见最大、背后没少说风凉话的刘老歪在附近放羊。刘老歪看见他,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装作没看见或者阴阳怪气,反而主动凑过来,递上卷好的旱烟,脸上带着近乎谄媚的笑容:
“立秋,忙着呢?看这片地?好眼光啊!这坡向阳,土头也好!当初你要是连这片一起包了就好了!……那个,立秋啊,俺家你那个大侄子,今年初中毕业了,没啥出息,就有一把子傻力气。你看……你那参田或者船上,还缺人不?让他跟着你干,学点本事,俺这当爹的就放心了!工钱啥的,你看着给就成!”
程立秋看着刘老歪那满是褶子、此刻堆满恳求的脸,心中感慨万千。他记得清楚,去年他刚包下山地时,就是这位刘老歪,在屯口的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折腾,早晚把裤衩都赔光”。如今,却恨不得把儿子塞到自己手下。
他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含糊地说参田和船上暂时人手都够,等有缺口了再考虑。刘老歪虽然有些失望,却依旧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种风向的转变,不仅体现在这些零碎的示好和请托上,更体现在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上。
参田需要修补一段被野猪拱得有些松动的篱笆,程立秋本来打算让王栓柱带人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参帮的人动手,就有七八个屯里的壮劳力,自发地扛着工具来了,带头的就是以前跟着程立夏混过、后来被程立秋收拾服帖了的二嘎子。
“立秋哥!这点小活儿哪还用栓柱哥他们动手!俺们哥几个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干了!”二嘎子拍着胸脯,指挥着众人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动作麻利,毫不惜力。
程立秋看着这群曾经对他不服不忿、甚至背后使过绊子的年轻人,如今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驯服和殷勤,心里明白,这不是因为他程立秋个人有多大魅力,而是他展现出的能力、创造的财富以及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机会,折服了他们。在这个朴素的乡村,人们最终信服的,还是实力和能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的本事。
晚上,程立秋和魏红说起这些事,魏红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笑着摇头:“你现在可是咱屯子里的大红人喽!我今儿个去井台洗衣服,那些老娘们儿围着我,一口一个‘立秋家的’,夸你能干,夸小石头长得虎头虎脑,热情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立秋喝了口茶水,语气平静:“都是看着咱现在好像混出点样子了。要是咱参田赔了,船沉了,你看他们还是不是这个脸。”
“话是这么说,”魏红放下针线,看着丈夫,“可人家现在敬着咱,总比当初背后嚼舌根子强。你也别太端着,该给人家点甜头的时候,也得给点。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咱在屯子里做事,也方便。”
程立秋点了点头,妻子的话在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屯里的人心向背,对他今后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他不能因为过去的芥蒂就把所有人都推开,适当的笼络和施恩,是必要的。
于是,在参田需要临时增加人手问苗、除草的时候,他会优先考虑屯里那些家境困难、但人还算老实本分的人家,按天结算工钱,管一顿晌午饭。工钱给得公道,饭菜油水也足,让那些得到机会的人家感激不尽。
他打到的野味,除了留给参帮兄弟和自家吃,也会分一些给屯里的几户孤寡老人。东西不多,却是一份心意。
他还通过赵主任的关系,弄来了一些产量更高的玉米和土豆种子,无偿分发给屯里相熟的几户人家试种,并简单指点了一下种植要领。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像一颗颗石子,在屯子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程立秋的形象,不再仅仅是一个“有本事能赚钱”的能人,更逐渐成为了一个“仁义”、“不忘本”、“能带着大伙儿沾光”的领头人。
就连屯子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如今提起程立秋,也都是捻着胡须,频频点头:“立秋这孩子,是咱黑瞎子沟飞出去的金凤凰!可这凤凰啊,没忘窝!比他那俩不成器的兄弟,强到天上去了!”
“程炮(程立秋的猎户外号)仁义!有啥好事还想着咱屯里的老骨头哩!”
这种舆论的彻底转向,带来的最直接好处就是,程立秋在黑瞎子沟做事,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他要修整通往参田的路,招呼一声,就有人来帮忙;他需要什么山里特有的材料,说一声,就有人主动送去;甚至他不在的时候,参田和家里的安全,都无形中受到了屯里人的共同关照,连带着王栓柱等参帮兄弟在屯里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程立秋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暮色中炊烟袅袅、安静祥和的屯子,心中一片清明。他深知,这“屯里的风向”,是他用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投入、一滴滴汗水换来的。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佑着他的根基;也像肥沃的土壤,滋养着他的事业。
但这风向,也同样是一种压力和鞭策。他被捧得越高,就越不能行差踏错,必须带着大家把日子过得更好,才能不负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参田里泥土和植物的气息。程立秋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坚定。无论这风向如何变幻,他脚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继续向前,把山里的根扎得更深,把海上的路拓得更宽。猎人的征程,容不得半点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