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卦站的换乘大厅像个被打翻的万花筒。
晚高峰的人潮还没完全退去，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自动扶梯和换乘通道间织成流动的网。惨白的灯光从穹顶的玻璃幕墙漏下来，在人群头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没拧干的拖把滴下的水迹。
都枫靠在“禁止倚靠”的金属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火属性纪念票。票面的离卦站剖面图被体温焐得发烫，电视台大厦的尖顶图案边缘，隐约有金色的纹路在流动——那是周默说的“火属性灵能”，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震颤。
他是来验证花盆预警的。
昨天深夜，杏子瑶用显微镜拍下草叶的摩斯密码，翻译软件在屏幕上跳出“离卦站 灵能提取器 共享充电宝”几个词时，咖啡店里的冰滴壶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共振。今天一早，他特意调了班，避开检修时段，混在早高峰的人潮里钻进了离卦站。
换乘大厅的西南角，果然多了一排崭新的共享充电宝。
银灰色的机身，印着“闪电快充”的蓝色LoGo，和他在其他地铁站见过的品牌没什么不同。但都枫注意到三个异常点：一是安装位置太刁钻，恰好对着大厅中央的灵脉节点（父亲手册里标记的“离卦眼”）；二是设备底座的螺丝型号，与天枢财团合作项目中使用的特种螺栓完全一致；三是待机时，屏幕会闪过极其微弱的青黑色光芒，像王强脖子上的纹身在呼吸。
两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在调试最后一台设备。他们的工牌印着“市政电网维护”，但袖口露出的皮肤下，有青黑色的纹路在蠕动——都枫在王强的手腕上见过同样的痕迹，那是灵脉污染初期的典型症状。
“师傅，这充电宝能借吗？”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着手机走过去，屏幕显示电量只剩1%。
穿工装的男人立刻露出标准的微笑：“可以的，扫码免费试用15分钟，新用户还有优惠券。”他的手指在设备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充电接口弹出时，都枫清楚地看到接口内侧，有圈极细的金属针，正微微泛红。
那不是充电针，是灵能抽取器的探针。
女生刚要扫码，都枫突然冲过去，假装趔趄，手肘“不小心”撞在她的手机上。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没碎，但电量显示莫名跳到了20%。
“对不起对不起！”都枫一边道歉，一边飞快地捡起手机递回去，同时用鞋底在女生的鞋跟处蹭了蹭——那里沾着他早上从植物园站带出来的露水，混着碾碎的藤蔓汁液，带着微弱的木属性灵能。
女生接过手机，皱眉看着电量：“奇怪，刚才还快没电了……”
“可能是系统bug吧。”都枫挡在她和充电宝之间，故意提高声音，“这新设备说不定有问题，我刚才就看见有人充完电，手机变得特别烫。”
穿工装的男人脸色微变，语气却依旧温和：“先生，我们的设备都是经过安全认证的。”他伸手想推开都枫，手腕抬起的瞬间，都枫瞥见他袖口的天枢纹身，比王强的图案更复杂，像多了几道扭曲的铁轨。
都枫没接话，只是悄悄退到充电宝侧面，假装系鞋带。指尖在裤袋里摸到个小玻璃管——里面装着植物园站的晨露，是园艺老人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木能克火，这露水能暂时阻断离卦属性的灵能流动”。
他拧开玻璃管的盖子，趁着弯腰的动作，将一滴露水精准地滴在充电宝的充电接口里。
没有惊天动地的反应。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滋啦”声，像打火机没打着火时的气音。设备屏幕突然闪烁两下，蓝色LoGo变成刺眼的红色，弹出一行乱码，最后定格在“提取失败 灵能紊乱”八个字上。
两个穿工装的男人脸色骤变，同时伸手去按设备侧面的紧急按钮。
都枫转身就走，混入涌向扶梯的人潮。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冰冷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剜着他的后颈。刚踏上扶梯台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这位先生，请留步。”
说话的是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扶梯出口的平台上，手里把玩着一副雪白的羊皮手套。他没戴工牌，但都枫一眼就认出了他——王强手机屏保照片里，站在太平湖站出口的那个模糊身影，此刻正清晰地站在眼前。
男人的五官很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三秒就会被遗忘的类型，但那双眼睛异常锐利，瞳孔里有青黑色的漩涡在转动，像地铁隧道深处的积水。他没戴眼镜，却总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一下鼻梁，仿佛那里有副隐形眼镜。
“你认识我？”都枫试图挣脱，但对方的手指像焊死的钢钳，纹丝不动。
男人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缓缓戴上左手手套，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都建国的儿子，怎么会不认识？你父亲当年在太平湖站，用扳手敲碎我第一台提取器的时候，眼神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都枫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是道恭瑾的人？”
“道总喜欢叫我‘副手’。”男人的右手依旧攥着他的手腕，指尖突然发力，都枫感觉有股冰冷的灵能顺着血管往上爬，像蛇钻进了袖口，“他常说，都建国是个可敬的对手，可惜太固执。现在看来，你跟你爸一样蠢——明知道是陷阱，还敢单枪匹马闯进来。”
他的袖口往下滑了寸许，露出手腕上的纹身。
那不是王强那种简化的抽象符号，而是完整的天枢标志：一个青黑色的漩涡，周围环绕着六十四根细密的线条，每根线条末端都顶着个极小的地铁图标。图案中心，有个火焰形状的凹槽，与都枫口袋里的火属性纪念票轮廓完美吻合。
“放开他！”
扶梯下方传来女生的喊声。刚才被撞到的眼镜女生举着手机，屏幕对准他们，显然是在录像。“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副手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没回头，只是反手一挥——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他掌心炸开，女生的手机“啪”地飞出去，屏幕撞在大理石地面上，裂成蛛网。
“多管闲事。”副手的声音里没有温度，“灵脉污染的初期症状，就是同情心过剩。”
都枫趁机屈膝，用膝盖狠狠顶向副手的肘关节。这是地铁格斗术里的保命招，周默教过他：对付比你强壮的对手，就攻击关节连接处的薄弱点，那里的灵能防护最容易溃散。
但他的膝盖像顶在了钢轨上。
副手的肘关节突然发出“咔哒”声，皮肤下有金属光泽一闪而过，竟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击。都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膝盖往上冲，震得他整条腿都麻了，像蹲在运行中的列车轮对旁太久。
“机械义体。”都枫瞬间反应过来，父亲手册里提到过天枢的人体改造计划，“你们把自己改造成了机器？”
副手冷笑一声，右手突然发力，将都枫往共享充电宝的方向拽。“与其关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他的手指掐住都枫的虎口，那里正是握着纪念票的位置，“道总很想知道，都建国的儿子，能为灵脉贡献多少纯净的木属性灵能。”
都枫的手掌被捏得生疼，口袋里的纪念票却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火属性灵能顺着他的血管疯狂涌向虎口，与副手的冰冷灵能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焊枪在切割金属。
“呃！”副手猛地松手，后退半步，看着自己的手套——雪白的羊皮表面，有个焦黑的印记，形状正是离卦的符号。“火属性纪念票……周默那个老东西，果然还是反水了。”
都枫趁机后退，拉开距离。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像浸了油的棉絮。刚才还在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捂着头蹲下，有人茫然地四处张望，嘴里念叨着“头好晕”“怎么这么吵”——共享充电宝的屏幕全亮了，青黑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像块巨大的墨渍在扩散。
离卦站的灵脉，正在被激活。
“看到了吗？”副手摊开双手，语气带着病态的狂热，“这就是离卦的力量。只要启动提取器，这大厅里每个人的情绪灵能——焦虑、疲惫、愤怒、欲望，都会被转化成最纯净的灵晶。”他指向那些蹲在地上的人，“他们不会死，只会变成没有情绪的空壳，像运行精准的地铁列车，多完美。”
都枫突然想起王强嘴角的金色黏液，想起太平湖站黑市上那些眼神空洞的交易者。他握紧口袋里的纪念票，指尖传来的热度越来越高，仿佛有团火要从掌心烧出来。
“你父亲就是因为阻止这个计划，才死在太平湖站的。”副手一步步逼近，袖口的纹身越来越清晰，“他以为敲碎提取器就有用？太天真了。灵脉是流动的，像地铁线路一样，这条线断了，换条线照样能跑。”
都枫的后背抵住了金属栏杆，退无可退。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与共享充电宝发出的低频嗡鸣渐渐合拍。父亲手册里的文字在脑海里翻滚：“离卦属火，其性炎上，遇木则燃，遇水则沸……破局之法，在引火归元。”
引火归元？
他的目光扫过骚动的人群，扫过闪烁的充电宝，扫过副手那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最后落在大厅中央的应急指示灯上。那是盏老式的白炽灯，挂在很高的穹顶，此刻正随着灵能波动微微摇晃。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都枫猛地转身，抓住栏杆纵身一跃。身体腾空的瞬间，他掏出纪念票，用牙齿咬开票面——不是纸做的，而是某种类似琥珀的材质，里面包裹的火属性灵能像条金色的小蛇，在他掌心扭动。
“你要干什么？”副手脸色骤变，立刻追上来。
都枫没理他，落地后就地翻滚，躲开副手抓来的手，同时将掌心的纪念票碎片，狠狠砸向最近的一盏应急灯。
碎片击中灯罩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不是普通的光芒，而是带着灼热温度的灵能洪流，顺着应急灯的线路疯狂蔓延。穹顶的白炽灯接二连三地爆开，破碎的玻璃碴里，金色的灵能流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与共享充电宝的青黑色光芒撞在一起。
“轰隆！”
一声闷响，整个换乘大厅剧烈震动了一下，像有列空驶列车撞在了隧道壁上。共享充电宝的屏幕同时熄灭，冒出黑烟，底座的螺丝崩飞，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线缆——那些线缆正在融化，流出的黏液与都枫在3号线隧道里见过的金色液体完全不同，是带着恶臭的黑褐色，像腐烂的机油。
“不！我的提取器！”副手发出暴怒的吼声，他的右臂突然开始变形，皮肤裂开，露出里面的金属骨骼，关节处的轴承飞速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要杀了你！”
他像辆失控的列车，直冲向都枫，变形的右臂带着风声扫来，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
都枫瞳孔骤缩，他能看到副手手臂上的地铁轴承，上面还有编号——3-0742，正是3号线太平湖站区间使用的型号。父亲当年检修过的轨道配件，此刻成了杀人的武器。
躲已经来不及了。
都枫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掌心相对，将残余的火属性灵能和体内觉醒的木属性灵能汇聚在一起。他想起园艺老人说的“木能生火”，想起父亲手册里的“震卦引雷”，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吼出一个音节：“破！”
两股灵能在他掌心碰撞、爆炸，形成一道刺眼的绿色火焰。这火焰不像普通的火那样灼热，反而带着植物生长的生机，却有着焚烧一切污秽的力量。
火焰撞上副手的金属手臂，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钢铁骨骼像遇到强酸的岩石，开始溶解、剥落，露出里面缠绕的黑色血管——那血管里流淌的，正是黑褐色的污染黏液。
“啊——！”副手发出痛苦的惨叫，他想后退，却发现双脚被突然冒出的藤蔓缠住。那些藤蔓从大厅的地砖缝隙里钻出，带着湿润的露水，迅速生长，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像被钉在了灵脉节点上。
是植物园站的藤蔓灵能！都枫恍然大悟，露水不仅能阻断灵能，还能在特定条件下激活木属性的力量。
周围的骚动渐渐平息，青黑色的光芒退去，共享充电宝彻底报废，冒着黑烟。那些蹲在地上的人慢慢清醒过来，茫然地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像从一场混乱的梦里醒来。
都枫喘着粗气，看着被藤蔓包裹的副手。对方的金属手臂已经溶解了大半，露出的皮肤布满烧伤的水泡，青黑色的纹身正在褪色，像被雨水冲刷的涂鸦。
“你赢不了的……”副手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道总已经在……在中宫布好了局……五行纪念票集齐那天……就是灵脉重置之时……”
都枫刚要追问“中宫”是什么，副手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睛里的瞳孔迅速扩散，最后变成一片死寂的青黑色。缠绕他的藤蔓突然枯萎，化作黑色的灰烬，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生命力。
原地只剩下一套沾满黑褐色黏液的工装，和半截还在冒烟的金属手臂。
都枫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副手最后那句话像颗钉子，狠狠敲进他的心里——五行纪念票，中宫，灵脉重置……父亲的死，周默的苦衷，杏子瑶的秘密，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只是刚刚掀开了冰山一角。
人群开始散去，有人在收拾地上的手机碎片，有人在议论刚才的“幻觉”。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捡起副手掉落的金属手臂残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突然对同伴说：“这玩意儿的轴承，跟我家自行车的一模一样，就是锈得厉害。”
都枫没动，他的目光落在大厅穹顶的玻璃幕墙上。那里，电视台大厦的尖顶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根烧红的针，正对准离卦站的心脏。
他摸了摸口袋，火属性纪念票已经恢复了常温，但票面的离卦图案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离卦站的战斗结束了，但另一场更危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轰鸣声，带着熟悉的震颤，从地底深处涌来，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都枫抬头看向站台方向，电子屏上的到站信息正在闪烁：
“下一站，未知。请乘客……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