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壹回到律所时，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前台接待小姐看到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低下头，连职业性的问候都忘了说。走廊里遇到的同事，要么假装没看见匆匆避开，要么投来混杂着好奇、恐惧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
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已经笼罩了这里。基金会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他径直走向主任办公室。门没关严，里面传来主任压抑着极度焦躁的、来回踱步的声音，以及另一个略显阴柔的男声——是律所的另一位高级合伙人，以精明和嗅觉灵敏着称的陈律师。
帝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的两人同时噤声，猛地转头看他。主任脸色灰败，眼袋深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陈律师则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帝壹！你还有脸回来！”主任看到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冲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最高检！基金会！我们现在成了所有人的靶子！律所几十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帝壹平静地拨开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主任，如果律所的基业是建立在为虎作伥和自身违法的基础上，那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主任气得浑身发抖。
“帝律师，话不能这么说。”陈律师阴恻恻地开口了，他走到帝壹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们都是成年人，都在这个圈子里混饭吃。有些规则，即使你不喜欢，也必须遵守。基金会的影响力，远超你的想象。他们能让我们起来，也能让我们瞬间消失。”
“所以呢？”帝壹呷了口冷茶，味道苦涩，“我们应该跪下来，求他们原谅，然后把发现的黑幕重新盖回去，甚至帮他们把钉子钉得更牢？”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主任抢着吼道，“我已经联系了基金会那边的代表，只要我们发表一个声明，承认今天的指控是基于你个人判断失误和过度解读，并向法庭和基金会道歉，他们可以考虑不再追究律所的责任…”
“然后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帝壹打断他，嘴角带着嘲讽。
主任的话语一滞，脸色变幻不定。陈律师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帝壹，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大局。你放心，律所会给你最大限度的补偿，并且尽力帮你争取一个…相对好的处理结果。”
好一个“必要的牺牲”。帝壹几乎要冷笑出声。这些平日里满口公平正义的精英，在真正的威胁面前，妥协得比谁都快。
“如果我说不呢？”帝壹放下茶杯，看着他们。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主任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帝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有律所的资源，你什么都不是！基金会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身败名裂，甚至…”
“甚至怎么样？”帝壹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直视着他，“像处理那些不听话的账户一样，把我也‘优化’掉？主任，你那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晨曦投资’，最近三个月通过‘星海信托’转到瑞士cbp银行078-4492-1账户下的那几笔钱，洗干净了吗？”
主任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鬼。
陈律师也猛地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帝壹，又看看主任，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你…你胡说什么…”主任的声音嘶哑微弱，毫无底气。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帝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主任心上，“还有你挪用客户信托资金临时填补海外税款窟窿的事情，需要我提醒你是哪几个客户吗？金额是多少吗？”
主任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看着帝壹，眼神里不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恐惧和不解。这些事情他做得极其隐秘，帝壹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账户尾数和金额都一清二楚？！
逆熵烙印在帝壹眉心微微发热。刚才那番话，一半是基于线人之前提供的一些模糊线索和主任异常的反应进行的推测和试探，另一半，则是在他说出“cbp”和具体账户尾数的瞬间，从主任内心汹涌澎湃的极端恐惧和震惊中“读取”到的确认信息！谎言之眼在这一刻变成了真相的探针。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主任颤抖着指着帝壹。
“我是一个不想和你们一起沉船的律师。”帝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瘫软的主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继续听基金会的话，把我扔出去顶罪。但我可以保证，在我完蛋之前，你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最高检特侦组的办公桌上。我们一起死。”
“第二，闭上你的嘴，稳住律所，对外宣称全力支持我的调查，并利用你的所有人脉和资源，暗中配合我。这样，或许在清算到来的时候，我还能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帮你求求情，少坐几年牢。”
主任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被抽走了魂。
陈律师在一旁脸色变幻莫测，突然站起身，对帝壹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帝…帝律师，你们先聊，我…我还有个客户要见…”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躲开致命的漩涡。
办公室里只剩下帝壹和面如死灰的主任。
“你…你真的能…”主任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不能保证什么。”帝壹冷冷道，“但这是你唯一的生机。选择吧。”
主任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我配合你…”
帝壹直起身，知道暂时的威胁奏效了。但这种基于恐惧的控制极其脆弱，他必须尽快找到更实质的东西。
“很好。首先，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星海信托’、cbp银行以及基金会海外资金运作的情况，整理出来给我。特别是与‘忒弥斯之眼’可能相关的任何信息。”
听到“忒弥斯之眼”，主任的眼神又颤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点点头：“…我试试…”
离开主任办公室，帝壹能感觉到律所里的目光更加复杂了。恐惧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探究和敬畏。他刚才和主任的谈话内容显然不可能完全保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足以让外面的人猜到一些端倪。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并等待线人的进一步消息。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办公室门就被急促地敲响。
进来的是主任那位年轻貌美、此刻却花容失色的秘书。
“帝…帝律师！不好了！”秘书声音带着哭腔，“主任…主任他不见了！”
“不见了？”帝壹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就在刚才，他说要去天台透透气，然后人就不见了！手机、钱包、外套都没拿！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调了监控，只看到他进了天台楼梯间，然后…然后就消失了！天台门是锁着的，下面楼层的监控也没拍到他下来！就像…就像蒸发了一样！”秘书语无伦次，显然吓坏了。
帝壹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天台楼梯间。几个律所员工正围在那里，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惶。
帝壹推开人群，检查了一下天台门锁，完好无损。他让保安拿来钥匙打开门，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和城市喧嚣的背景音。
他走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车水马龙，没有任何坠落的痕迹。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密闭的楼梯间里凭空消失？
逆熵烙印微微刺痛，提示着这里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极其不舒服的能量波动——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带着某种清洗和抹除意味的波动。
帝壹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基金会…或者说忒弥斯…动手了。他们发现主任可能失控，于是用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清理”掉了。如此干净利落，如此悄无声息，仿佛世界上从未存在过这个人。
这是警告。对他，也是对律所所有知情人的警告。
他缓缓走下楼梯，周围的员工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灾星。
回到办公室，帝壹发现自己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打开着一个空白的文档，光标停留在一行刚刚被打出的、仿佛是某种自动生成的文字上：
【变量已介入。清理程序启动。观察等级提升至‘高’。建议：密切监控‘弑神协议’活性。】
帝壹盯着那行字，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他打的字。有人远程控制了他的电脑，并且…像是在输入某种日志或者报告？
“变量”指的是他？“清理程序”指的是主任的消失？“弑神协议”…又是什么？和他的“弑神程序实验体”身份有关？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点开，里面只有一个英文单词和一串数字：
【cbp - 0】
正是他刚才诈唬主任的那个瑞士银行账户完整号码！
信息后面，还跟着一个简单的像素笑脸表情符号： :)
帝壹盯着那个笑脸，感觉到的不是幽默，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是谁发的？洛璃？那个法院里出现的风衣男？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他尝试回拨那个号码，提示是空号。
主任的突然消失，电脑上的诡异留言，这条神秘的短信…一切都表明，他捅开的马蜂窝，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诡异、更加…非人。
而他自己，似乎也从猎手，变成了一个被更高维度的猎手所注视的…猎物。
但帝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弧度。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怒的兴奋和决绝。
很好。
既然你们想玩。
那就玩大一点。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他安插在财务部门的线人号码。
“喂？计划变更。主任出事了。立刻停止所有明面的调查，转入绝对静默。”
“帮我准备点东西…一些…不那么合法，但或许能撬开银行保密壁垒的小工具。对，目标是瑞士cbp银行的那个账户。”
“我们需要换个方式，和我们的‘朋友’们打个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