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所有人都僵住了。
赵卫国军靴踩在泥土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都像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看都没看那些吓傻了的村民,径直走到苏晴晴身前。
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所有恶毒的、猜忌的、惶恐的视线。
那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让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像炸雷一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一排听令!”
“封锁现场,隔离所有病患家属!”
“但凡有再敢上前半步,意图冲击的,按战时条例,就地控制!”
“是!”
院外,传来一片整齐划一的拉枪栓声。
“咔嚓!咔嚓!”
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让几个刚刚还叫嚣得最凶的男人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院子里,连呼吸声都停了。
做完这一切,赵卫国才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里面全是压不住的后怕和焦急。
“苏晴晴同志,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晴晴刚要开口。
“娘……水……”
屋里,传来一道微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童声。
是铁牛。
桂花婶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她猛地回头,看见炕上的儿子,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干裂的嘴唇在动。
“哎!我的儿!你醒了!”
她一声嚎哭,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苏晴晴立刻冲进屋,蹲到炕边,伸手探上铁牛的额头。
还是烫,但那种要把人烧化的滚烫,退下去了一点。
“有效……”
苏晴晴紧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攥得发白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她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要把堵在胸口的恐惧、委屈和疲惫全都吐出去。
赵卫国跟了进来,看到屋里躺了一地呻吟的人,脸色铁青。
“卫生队马上就到。参谋长命令,这里由我接管。”
他凑近苏晴晴,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参谋长有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民事案件。”
“他说,这是冲着我们来的。是敌我矛盾。”
苏晴晴点头,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个酒瓶递给他。
“这里面是井水,我怀疑,问题就在这。”
赵卫国接过水瓶,小心翼翼地交给身后的一个兵。
“立刻送去化验科!死命令,加急!”
“是!”
“晴晴!”
刘翠娥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吓死娘了。”
苏晴晴摇摇头。
“娘,我没事。你和爹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们都好着。”
苏大海走了进来,手里的木棍已经放下,但整个人还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
一辆军用卡车和一辆救护车,碾着泥土,直接开到了打谷场。
车门打开,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提着药箱跳了下来,动作迅速,没有一句废话。
领头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军医,步子迈得极大。
“赵团长!”
“刘科长,你总算来了!”
赵卫国指着屋里。
“情况紧急,初步判断是急性肠胃炎,伴有高烧脱水。”
“让我们看看。”
刘科长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往屋里冲。
专业的医疗人员一介入,混乱的场面立刻被控制。
听诊、测体温、打针、挂上玻璃瓶的吊瓶。
原本弥漫着绝望和酸腐气味的屋子,瞬间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气氛取代。
苏晴晴被刘翠娥拉到院子角落,远离了人群。
高山无声地跟上,依旧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他看似放松,身体却微微侧着,正好将苏晴晴挡在自己和人群之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一寸寸地扫过院外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丫头。”
苏长友拄着拐杖走过来,那张老脸上全是后怕。
“今天,多亏了你。”
“支书伯伯,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苏晴晴看着那些被抬出来,挂上吊瓶的村民。
“人还没脱离危险。”
“能救回来!肯定能救回来!”
李大栓凑了过来,一张脸劫后余生,又带着谄媚。
“解放军都来了,肯定没事了!”
苏晴晴没理他,她的视线落在院外。
被士兵拦住的村民们,远远地看着,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茫然和后怕。
是谁?
到底是谁,要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毁掉整个村子?
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
这时,一个护士从屋里跑了出来,找到了苏晴晴。
“是苏晴晴同志吗?”
“我是。”
“刘科长请你过去一下。”
苏晴晴跟着护士走进屋。
屋里,刘科长正在给一个孩子检查,他看到苏晴晴,直起身。
“苏晴晴同志,我听赵团长说了,是你第一时间判断井水有问题,并且组织村民用盐糖水进行急救?”
“是我。”
刘科长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惊奇和赞许。
“你做得非常对,非常及时。要不是你争取了这宝贵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我代表卫生队,代表这些病人,谢谢你。”
他猛地并拢双脚,郑重地向苏晴晴敬了一个军礼。
苏晴晴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
“刘科长,你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不,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刘科长放下手。
“你懂医?”
“我……看过一些书。”
苏晴晴含糊地回答。
刘科长点点头,没有追问。
“物理降温的方法,也是你想出来的?”
“是。”
“了不起。”
刘科长由衷地感叹。
“我刚看了,最先接受这种处理的孩子,情况最稳定。你救了他们的命。”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侦察兵跑了进来,神色紧张。
“报告团长!”
赵卫国立刻迎上去。
“说!”
“我们封锁水井的时候,在井边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侦察兵快步走到赵卫国面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
掌心托着一块手帕。
手帕上,是一个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药瓶。
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油光,瓶口处,一点白色粉末的残留清晰可见。
那点白色,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让整个院子再次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