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瑾盯着手机屏幕。
那串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已经拨了十七次。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而微微发白,指甲边缘泛着青。
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把手机扔在桌上,屏幕朝下。像是这样就能逃避那个冰冷的女声。实木桌面冰凉,手机滑出去一小段,撞倒了旁边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桌上蔓延,像他此刻糟糕的心情。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毛病是燕婉走后才有的。他下意识按住胃部,那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阵阵抽着疼。以前她总会把胃药放在书房左边抽屉,还会在旁边放杯温水,水温总是恰到好处。
现在抽屉是空的。他扶着桌沿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书房。拉开左边抽屉,里面空荡荡的,连一点药味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伸手摸了摸抽屉底部,指尖沾上细小的灰尘颗粒,那里曾经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胃药,都是她仔细分类好的。
就像他的心,空得发慌,连痛都没了慰藉。
他起身去倒水,脚步虚浮。厨房里冷冷清清,他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却没了以前满当当的烟火气——左边第二层隔板,以前总放着他爱吃的酱牛肉,燕婉会切成薄片,用保鲜盒装好;右边抽屉里,曾整齐码着他爱喝的酸奶,每盒上面都贴着她写的便签:怀瑾爱吃的。他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隔板,指尖还能触到一丝残留的凉意,像那些食材刚被拿走不久。现在隔板光溜溜的,便签也不见了,连冰箱门上她贴的卡通冰箱贴,都被撕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道浅淡的胶痕。
手机突然震动。他几乎是扑过去接起,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
傅总,舒小姐说身体不舒服,想让您去看看...
是助理。
他直接挂断。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那里已经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第几次了?舒窈用各种借口找他。孕吐、头晕、肚子疼...每次他都让助理处理。他不想见她。看见她就想起那个错误的夜晚,想起自己有多混蛋。
手机又响。这次是母亲。
怀瑾,你去看看窈窈吧。她哭得很厉害...
妈,我很忙。
忙什么?忙着给那个不要你的女人打电话?
傅怀瑾握紧手机,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不是不要我。他声音沙哑,是我不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儿子,放下吧。窈窈才是你现在的妻子...
妻子?他冷笑,一个用孩子绑架我的女人?
可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
挂断电话,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疲惫时轻轻帮他按摩太阳穴了。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燕婉常用的茉莉香,他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味道找过去——客厅茶几上,曾放着她最喜欢的玻璃香薰瓶,瓶身刻着细碎的花纹;卧室床头柜上,也有个同款小香薰。他蹲下来,手指拂过茶几表面,还能触到香薰瓶压出的浅痕;凑近闻了闻,木纹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茉莉香,却找不到香薰瓶的影子。她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他留。
手机屏幕又亮了。他下意识看过去——
不是燕婉。
永远不会是燕婉了。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灰色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
都是她发的。
晚上回来吃饭吗?
胃药放在书房抽屉了。
下雨了,记得带伞。
他以前很少回。觉得烦。
现在看着这些字,心脏一阵阵抽痛。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反复摩挲,最后只发出去三个字:
对不起。
消息前面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把他拉黑了。
他苦笑。是啊,她怎么会原谅他?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在咖啡馆里,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冷。像看一个陌生人。
傅总,我们在以什么身份谈话?前夫吗?
那句话像把刀,至今还插在他心上。
手机又响。还是助理。
傅总,查到燕小姐的一些信息...
他猛地坐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燕小姐...她去了米兰。用的是化名。我们查到她在那边注册了一个工作室,名字叫South wind...
南风。
果然是南风。
还有呢?地址?联系方式?
地址很模糊,只有一个大概的区域。联系方式...查不到。她好像刻意隐藏了行踪。
傅怀瑾握紧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继续查!动用所有关系!
傅总...助理犹豫了一下,意大利那边...有人暗中阻挠。我们的人每次快要找到线索,就会被切断。
傅怀瑾眼神一凛:谁在阻挠?
还不清楚。但对方势力不小。可能是...路先生那边的人。
路子衿。
傅怀瑾咬紧后槽牙,牙龈都隐隐作痛。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人,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加派人手。他冷声道,不管花多少钱,我要知道她在哪。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燕婉以前摆放绿植时不小心划到的。
夜色深沉。这个城市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以前无论多晚回家,总有一盏小灯在玄关等着他。燕婉说怕他撞到鞋柜。
现在玄关的灯坏了,他也没修。任由那里一片漆黑。
就像他的生活。
手机又震动。他看都不看就接起,语气暴躁:
怀瑾哥...是舒窈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直接挂断。把她号码拉黑。动作快得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世界终于清净了。
太清净了。清净得让人发疯。
他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喝。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痛。酒精顺着食道滑下,在空荡荡的胃里燃起一团火。
他想起燕婉喝酒的样子。她酒量很浅,一杯就脸红。有次公司年会,她不小心喝多了,靠在他肩上傻笑:怀瑾,你真好...
现在她大概在米兰的某个工作室里,画着惊艳世界的设计稿。身边或许站着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的路子衿。
她过得很好。离了他,她过得更好。
这个认知比任何酒都烈,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手机又亮了一下。是邮件提醒。
他点开——
发件人:South wind Studio
主题:关于傅氏集团合作邀约的回复
傅怀瑾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颤抖着手点开邮件,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汗湿的痕迹。
尊敬的傅先生:感谢您对South wind工作室的关注。很遗憾,我们目前不接受任何商业合作。祝商祺。South wind团队。
官方。礼貌。疏离。
甚至不是她亲自回复。
他盯着那几行字,眼睛发酸。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疼,但他舍不得移开视线。这是三个月来,唯一与她有关联的痕迹。
她连拒绝他,都不屑亲自出面。
第几次了?他试图联系她,通过各种渠道。合作、投资、甚至慈善捐款...所有路都被堵死。
她铁了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就像她离开时说的: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她安好了。他却在地狱里煎熬。
胃突然一阵绞痛,比之前更剧烈,他痛得弯下腰,手紧紧攥着衬衫下摆,指节泛白,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一点灼热的痛感。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以前这种时候,燕婉会快步走过来,轻轻帮他揉胃,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还会端来一杯温水,用勺子慢慢喂他喝,声音放得很轻:怀瑾,慢点喝。现在只有冰冷的玻璃,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墙纸是燕婉选的,浅灰色,上面有细碎的暗纹。她的品味总是这么好。
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朝上。屏保还是他们的结婚照。她穿着白纱,笑得很甜。
他盯着手机屏保——那是他们的结婚照,燕婉穿着白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距离那张笑脸只有一厘米,却不敢碰下去——上次他不小心按到屏保设置,差点把照片删掉,吓得他手忙脚乱恢复。现在他连碰都不敢碰,怕一碰,连这最后一点关于她的清晰画面,都会消失在屏幕里。指尖在空气中僵了很久,最后轻轻落在屏幕边缘,没敢碰到她的脸。
窗外,天快亮了。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新的一天。没有燕婉的第一百零三天。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按错号码,重新删掉,再慢慢按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屏住呼吸,直到那个冰冷的女声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盯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像破风箱在响,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滴在手机屏幕上,把那个灰色的通话界面晕得模糊。他抬手想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任由眼泪打湿衣襟。
真好。她终于彻底摆脱他了。
而他,将永远活在这个没有她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