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血肉丰收》
新界的夜晚，从未如此寂静，又如此喧嚣。
死寂的是声音，原本应有的虫鸣蛙叫、甚至风声，都已被一种低沉的、覆盖一切的嗡鸣所取代。那声音像是万台老旧收割机同时空转，又像是亿万亩稻穗在风中摩挲，只是这摩挲声里，掺杂着金属刮擦和血肉蠕动的粘腻。
喧嚣的是景象。眼前那片原本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此刻已不再是平坦的沃野。稻浪在疯狂地涌动、堆叠、隆起，仿佛大地之下有一头亘古的巨兽正在破土而出。谷粒不再是食物，它们如同金色的鳞片，又像是腐败的脓疮，与生锈的收割机刀片、扭曲的拖拉机轴承、断裂的齿轮链条拼接、融合，构筑成一个不断攀升的、恐怖绝伦的形体。
千米之高的人形稻浪——**“农神”**，终于在这一刻，完全苏醒。
祂矗立在天地之间，遮蔽了稀疏的星光。祂的躯体是由无数腐烂的、半金半黑的稻穗和锈迹斑斑的农业机械残骸拼接而成，不断有谷粒如雨般簌簌落下，露出下方缓缓蠕动、仿佛蕴含生命的暗色血肉组织。刺鼻的霉味、铁锈的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深渊的腐败气息，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浓雾，笼罩着整个战场。祂的头部，是一台巨大的、外壳斑驳脱落的老式显像管电视，屏幕上雪花闪烁，正无声地播放着一段模糊、跳跃的黑白录像——那是1962年，新界某地庆祝丰收的庆典录像，画面中的人们穿着旧式衣衫，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敲锣打鼓，抬着肥猪穿行于乡间。但这充满欢庆与生命力的影像，与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形成了最残酷、最疯狂的对比。
电视屏幕那欢快的黑白画面，就是农神冷漠俯视众生的“脸”。
“嗡——”
农神“移动”了，那不是行走，而是构成祂下半身的无数稻秆与机械如同巨蟒般蠕动，带动着庞大的躯体向前。一台陷入地面的废弃联合收割机被轻易卷入祂的“身体”，瞬间就像被投入熔炉般拆解、重组，化为祂结构的一部分。祂抬起一条由无数捆稻穗和生锈铁链缠绕而成的“手臂”，向着前方渺小如蚁的人类扫来。破空之声不是风声，是亿万谷粒碰撞和金属扭曲的尖啸。
“散开！找掩体！” 欧阳震华饰演的宋慈后人，此刻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只剩下面对超自然伟力时的惊骇与决绝。
他身旁，林正英道长——或许是从时空裂隙中踏出，或许是此方世界本就存在的宿命之人——须发皆张，手持一柄特制的“雷击木剑”。这木剑的剑身不仅刻满了玄奥的符箓，更镶嵌着几条闪烁着蓝光的电路板，USb接口处还用红绳系着一枚五帝钱。他脚踏七星，口诵真言，剑尖一指，一道混合着电火花与金色符光的能量激射而出，打在农神扫来的手臂上。
“轰！”
稻穗与铁链炸开一小片，腐谷与锈铁如雨落下，但那巨大的手臂只是微微一滞，更多的稻穗和机械残骸便从主体中涌出，瞬间修补完好。
“冇用！呢个唔系妖，唔系鬼！系‘神’！工业同血肉痴埋一齐嘅邪神！” 林正英吼道，声音在巨大的嗡鸣中显得有些失真。“物理攻击伤唔到祂根本！”
另一边，小犹太——曾经在九龙城寨与林正英并肩作战的赛博黑客，此刻正盘膝坐在一辆经过改装、外壳布满天线的小型货车上。她面前并排架着三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出了残影，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正在分析祂的能量波动和结构信号……祂不是纯粹生物，有庞大的机械神经网络在协调祂的行动！找到节点，找到节点……” 她喃喃自语，眼神专注得可怕。一根粗壮的数据线从电脑主机延伸出来，连接在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从发电站偷来的、正在嗡嗡作响的信号放大器上。
农神头部那台老式电视的屏幕，欢庆的录像突然扭曲了一下，闪过几行杂乱的代码。
“有反应！” 小犹太眼睛一亮。
就在这时，农神似乎被这些“小虫子”的骚扰激怒了。祂躯体上无数生锈的农机零件开始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数以万计的金色谷粒，如同子弹般从祂身上喷射而出！这些“谷粒子弹”不仅速度惊人，更可怕的是，它们在飞行过程中竟然开始发芽，抽出细小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根须和嫩叶，如同活物般射向众人。
“噗嗤！” 一个躲避不及的警员被数颗谷粒击中，它们瞬间钻入他的皮肤，在他的惨叫声中，皮肤下迅速鼓起蠕动的包块，仿佛有东西要破体而出。
“小心d谷！唔好畀佢哋掂到！” 有人声嘶力竭地警告。
现场指挥官，性格有些鲁莽但关键时刻从不缺乏勇气的督察黄启发，正躲在一辆翻倒的警车后面，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他手里的点三八左轮枪显得如此可笑。他脸上沾满了污秽和汗水，眼神却死死盯着农神头部那台不断播放着丰收庆典的电视。
“电视……电视头……” 黄启发喘着粗气，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简单的头脑中迅速成型。“林师傅！电！够唔够劲嘅电，可唔可以整瘫佢？”
林正英刚用一道混合符咒劈开一片飞射而来的“活性谷粒”，闻言猛地看向黄启发，又看向农神头部那台不断闪烁的电视。“电？寻常雷电恐怕唔够……除非……”
“除非咩啊？”
“除非将附近高压电网嘅电全部引过来！但系风险太大，需要有人近距离引导，将电流直接导入祂核心！呢个系自杀！” 林正英吼道。
“自杀就自杀！” 黄启发脸上露出一丝惯有的、有点滑稽却又无比认真的神情，“我阿启发做差人几十年，未破过咩大案，但系我都未惊过死！等我引开佢注意，林师傅你准备电！”
他不等林正英回答，猛地站起身，对着农神那头巨大的电视头部清空了他的左轮手枪弹巢。“死电视头！望过嚟啊！睇下边个系真正嘅‘丰收’！”
子弹打在厚重的电视外壳上，只留下几点火星。但农神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屏幕上的丰收录像瞬间定格，然后猛地切换，变成了不断重复的、黄启发那张带着几分滑稽的胖脸的特写——显然是通过某种方式捕捉并扭曲了他的影像。
“吼——！”
一种混合了电磁噪音和生物咆哮的巨响从农神体内发出。祂张开“口”——那是由几台破碎的脱粒机和生锈的犁铧构成的巨大空洞，内部不是黑暗，而是翻滚着的、如同煮熟糯米般的粘稠物质，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和更加浓郁的霉味。祂向着黄启发的方向俯冲下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声势。
“就系而家！” 小犹太尖叫一声，猛地按下了回车键。“‘电子百草枯’！释放！”
三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绿色，无数破坏性数据流如同决堤洪水，通过信号放大器，以最大的功率射向农神。农神庞大的躯体猛地一僵，身上那些旋转的农机零件发出了卡壳般的刺耳噪音，一些部位的灯光明灭不定，构成躯体的稻穗和机械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停滞。祂头部电视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剧烈抖动、扭曲，色彩失真，仿佛信号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干扰。
这病毒，暂时瘫痪了农神一部分的机械协调神经节！
“做得好！” 林正英眼神一凝，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柄特制的雷击木剑猛地插在地上，双手结印，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文，天空中隐隐有雷云汇聚，但更明显的是，远处城市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那是整个区域高压电网负载达到极限的声音。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万电归宗，诛邪退散！”
他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木剑的电路板上。刹那间，木剑上镶嵌的电路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蓝光，无数细密的电弧从剑身上迸发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他双手握住剑柄，将其高高举起——那不再是一柄木剑，而是一个引动天地雷霆与工业电力的导体！
“黄sir！走啊！” 林正英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但黄启发没有走。
他看着因为电子病毒而动作迟滞、张开巨口的农神，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完成任务般解脱的笑容。他转身，跳进了身旁那辆早已准备好的警车——车里，塞满了从紧急调配来的烈性炸药。
“阿爷阿嬷！我今日，为香港，丰收啦！”
他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咆哮，警车如同离弦之箭，不是逃离，而是径直冲向了农神那张开的、由破碎机械和粘稠“糯米”构成的巨口！
也就在这一瞬间，林正英将积蓄了庞大力雷的木剑，狠狠指向农神头部那台电视！
“轰咔——！！！”
一道无法形容其粗细的、炽亮到极致的电蟒，从天空的雷云，从远处的地网，被强行抽取、汇聚，沿着林正英的身体和木剑引导，撕裂空气，带着净化一切邪秽的煌煌天威，又带着工业能量的狂暴无情，直接轰击在农神的电视头部！
“噗——！” 林正英作为能量的直接导体，全身衣物瞬间焦黑，七窍溢出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
“砰！！！”
农神的电视屏幕，在那无法承受的恐怖电能冲击下，轰然炸裂！玻璃碎片和电子元件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屏幕之后，露出的并非电路板，而是一只巨大、浑浊、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稻穗在摇曳的——**第三只眼**！
这只眼睛中，充满了古老、漠然，以及被蝼蚁伤到的暴怒。
但也就在这只邪眼露出的刹那。
“轰——！！！”
第二声爆炸，从农神的体内，从那巨口的深处传来！那是黄启发，驾驶着满载炸药的警车，在农神的“咽喉”处引爆了自己和所有的炸药！
内部的爆破，与外部的雷霆万钧，形成了绝杀！
农神那千米高的庞大躯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构成祂身体的稻穗疯狂脱落，机械零件叮叮当当地解体、坠落。那只刚刚露出的第三只眼，在爆炸的火光和残留的电弧中，猛地收缩，然后布满了裂痕。
没有冲天的火焰，或者说，火焰并非主角。
在农神躯体彻底崩溃、解体的那一刻，发生了最诡异，也最符合祂“神职”的景象——
漫天飘落的，不是建筑的碎块，也不是血肉的残肢，而是无穷无尽的、正在熊熊燃烧的**麦粒**。
金色的、黑色的、赤红的麦粒，如同逆流的暴雨，又像是庆祝死亡与终结的烟花，带着火焰，簌簌落下，覆盖了整片焦黑狼藉的大地。
燃烧的麦粒，落在倒下的林正英身上，落在耗尽心神、瘫倒在电脑前的小犹太身上，落在每一个幸存者惊魂未定的脸上，温暖，却带着灼痛，仿佛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最后的**丰收**。
夜空被这燃烧的谷雨映照得忽明忽暗。
农神死了。
代价是，一位警官的牺牲，一位道长的重创，以及，这片土地上，再也无法抹去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恐怖印记。
寂静，重新降临。
只剩下燃烧的麦粒，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毕毕剥剥的声响，像是一曲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