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稻壳人病毒》
新界的夜，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远离市区的霓虹与喧嚣，这里本该是寂静的，只有风声与虫鸣。但今夜，位于荔枝角附近的一处偏僻农场，却被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氛围笼罩。警车顶灯旋转出的蓝红光芒，像垂死生物的心跳，徒劳地撕扯着夜幕，却无法照亮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
o记督察黄启发，一个在警界以“莽撞”和“运气”着称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叉着腰，站在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前。他眉头紧锁，看着面前那片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稻田。稻田一望无际，墨绿色的稻浪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伏，看上去与寻常农田无异，但黄启发心里却阵阵发毛。
“阿头，所有出入口都封死了，农场主一家也暂时安置好了。”一名年轻警员跑过来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黄启发“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片稻田。报案的是农场主，说他饲养的牲畜这几天莫名躁动，甚至有几头牛冲破围栏逃了出去，而他自己和家人，也开始出现奇怪的梦游症状，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向稻田深处。更邪门的是，他声称看到稻田在“呼吸”。
起初，黄启发只当是乡下人迷信，或者是为了骗取政府补偿金的夸大其词。但当他亲自带队抵达，站在田埂上时，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那沙沙的声响，不完全是风吹叶动，更像是一种低语，一种摩擦，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稻秆间爬行、窃窃私语。
“呼吸？”黄启发啐了一口，“我黄启发办过那么多大案，还没见过会呼吸的稻子！肯定是有人搞鬼，说不定是哪个粉档把制毒工厂设在这里了！”
他试图用自己惯常的逻辑来解释眼前的一切，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说辞苍白无力。制毒需要隐蔽，但不会让整片稻田都散发出这种……这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殖土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
“黄Sir，”化验科的一位女同事情色凝重地走过来，手里拿着初步检测报告，“稻田的土壤和水源样本没发现常规毒素或化学污染。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在随机抽取的稻穗上，发现了一种……未知的真菌孢子结构。形态非常怪异，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
“孢子？”黄启发一愣，“霉菌？能吃死人吗？”
“暂时不清楚其具体毒性。但它的细胞壁结构异常坚韧，而且……具有某种生物活性。我们正在做进一步培养实验。”女同事推了推眼镜，“另外，建议所有在场同事不要直接接触稻谷，尤其是不要让其粉末吸入或接触伤口。”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电流杂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呼喊：“…巡逻小组…b区…有情况…声音…稻田里有声音…”
“b区小组！回话！什么情况？”黄启发立刻抓起对讲机，心头一紧。
杂音更大了，仿佛有无数砂纸在摩擦，然后是一个警员带着哭腔的嘶喊：“它在动！稻子活了！抓住我的脚——啊！！！”
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不安的电流嘶嘶声。
“b区！所有人，跟我来！”黄启发头皮发麻，拔出配枪，带着一队警员冲向农场西侧的b区稻田。几支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稻浪中胡乱扫射，光影交错，更添诡谲。
他们赶到时，只看到泥泞的田埂上散落着一只警用皮鞋，以及一片被压倒的稻秆，痕迹一直延伸向黑暗的稻田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拖了进去。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谷物发酵般的酸臭。
“分散搜索！保持警惕！注意脚下！”黄启发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嘶哑。
警员们互相靠拢，小心翼翼地踏入稻田。稻叶边缘锋利，划过他们的制服，发出沙沙声响。那低语声似乎更清晰了，环绕在周围，无处不在。强光手电的光线在密不透风的稻秆丛中变得短促而无力，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阴影在光晕外剧烈晃动，仿佛潜藏着无数鬼影。
“阿明…阿明你在哪？”一个与失踪警员相熟的同事带着哭音低声呼唤。
没有人回应。只有那永恒的、沙沙的低语。
搜索持续了整个后半夜，一无所获。那个名叫阿明的年轻警员，如同被这片贪婪的稻田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无声的恐惧在警员们中间蔓延，他们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时惊恐地回头，总觉得身后的稻丛在移动。有人开始低声嘟囔，说看到了稻浪中闪过苍白的人脸，有人说听到了细微的、像是根须从泥土中拔出的声音。
黄启发强迫自己冷静，但握着枪柄的手心全是冷汗。这比他面对持枪悍匪时要可怕得多。悍匪再凶，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而眼前的这片稻田，这片黑暗，这种无形的低语，是在侵蚀人的理智。
天亮时分，灰蒙蒙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无法驱散弥漫在农场上的绝望与诡异。疲惫不堪的警员们扩大了搜索范围。
“黄Sir！这边！找到了！”
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黄启发心头一跳，带着人冲过去。在距离昨晚失踪地点近一公里外的一块荒废田垄旁，他们看到了“阿明”。
他背对着众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破碎的稻叶。
“阿明！你没事吧？”旁边的警员松了口气，上前想要扶他。
但当他的手触碰到阿明的肩膀时，传来的却不是人体的柔软，而是一种干燥、粗糙、类似树皮般的触感。那警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阿明”的身体扳了过来。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确实是阿明，或者说，曾经是阿明的某种东西。他的警服被撑得裂开，暴露在外的皮肤——脸、脖子、手臂——完全失去了人类肌肤的质感，变得干枯、皲裂，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稻草黄色。一道道深色的裂纹遍布其上，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裂缝中隐约可见类似植物纤维的组织。他的五官扭曲僵硬，眼睛圆睁，瞳孔却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干瘪的稻谷，没有任何神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关节处——手腕、手肘、膝盖——竟然生出了细密的、如同根须般的褐色触须，这些触须深深扎进身下的泥土里，仿佛正在从中汲取养分。
他变成了一具人形的稻壳。
“稻壳人……”不知是谁颤抖着说出了这个词。
恐惧像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所有警员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惊恐地看着那个曾经的同僚，如今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怪物。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已经弯腰呕吐起来。
黄启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不适，命令所有人不得靠近，立刻通知总部和特殊病毒处理部门。他看着那具“稻壳人”，阿明维持着最后时刻惊恐挣扎的姿势，仿佛他的生命和血肉在瞬间被抽干，替换成了这些枯萎的植物组织。这景象比任何尸体都要骇人。
化验科的人穿着最高级别的防护服，战战兢兢地开始采样。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更加浓郁了。
随后，对农场主一家及其雇佣工人的隔离问询带来了更惊人的信息。几乎所有长期食用这里产出稻米的人，都承认最近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梦。
“一片……看不到边的麦田，金黄金黄的，天是暗红色的。”一个脸色蜡黄的农工眼神空洞地描述着，“没有风，但麦子自己在摇。我站在田中间，动不了。然后……然后就听到声音，轰隆……轰隆……越来越近……”
“是什么声音？”负责问询的警员记录着。
“是……收割机。”农工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一台好大、好大的收割机，看不到头，全是锈迹和……像是血肉的东西黏在上面。它走得很慢，但一定会开过来……我知道，它开过来，我就没了……每次都是这时候吓醒，一身冷汗。”
拉莱耶孢子。
化验科的初步结论印证了这噩梦的源头。那些未知的真菌孢子，不仅存在于稻谷表面，甚至侵入了米粒内部。食用后，孢子可能通过血液循环影响中枢神经，诱发集体性的、高度一致的恐怖幻觉。梦境中那台缓慢逼近、无法抗拒的巨型收割机，象征着某种终极的、无法理解的毁灭力量，带着典型的克苏鲁式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线索指向农场深处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据老农场主回忆，他父亲那辈就不怎么使用那里了，据说里面堆满了建国前的旧农具。
黄启发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警员，撬开了仓库生锈的铁锁。一股浓烈的铁锈、陈年谷物腐败和……类似血腥气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
仓库内部昏暗，光线从破损的屋顶投下几道尘埃飞舞的光柱。里面堆满了破烂的麻袋、断裂的木架和各式各样早已淘汰的农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而在仓库最深处，被一堆杂物半掩着的，是一台老掉牙的蒸汽拖拉机。它的体积比想象中更大，金属外壳布满红褐色的锈蚀，巨大的橡胶轮胎早已干瘪龟裂。锅炉、烟囱、传动杆……复杂的机械结构在昏暗中如同沉睡怪兽的骨骼。
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其古老本身。
在拖拉机锈迹斑斑的外壳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线条蜿蜒盘绕，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错乱感，凝视久了会让人的视觉产生扭曲，甚至引发轻微的晕眩和恶心。这分明是某种亵渎仪式的产物，是机械与邪术结合的怪胎。
而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位于拖拉机驾驶座旁，那个应该是启动它的钥匙孔。
那不是普通的金属锁孔。
在锁孔边缘，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类似生物组织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搏动着。而一股粘稠的、新鲜的、猩红的血液，正从锁孔的深处，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渗出，顺着锈蚀的金属表面滑落，在下方积成了一小滩粘稠的、反射着幽暗光线的血洼。
钥匙孔在流血。
这台刻满邪异符文的蒸汽拖拉机，仿佛拥有生命，或者……它正在从某个维度，汲取着生命的源泉。
黄启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稻壳人、拉莱耶孢子、噩梦中的收割机、以及眼前这台流血钥匙孔的邪门机器……这一切碎片，正拼凑出一幅远超他理解能力的恐怖图景。这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甚至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
他想起档案室里那些被封存的、语焉不详的卷宗，那些提及“旧日支配者”、“外神”的疯狂记录。他一直以为那是无稽之谈。
但现在，他站在这里，面对着流血的机械，呼吸着充满孢子的空气，他知道，某种沉睡在新界这片肥沃土地下的、古老而饥饿的存在，正开始苏醒。而它的收割，或许早已开始，目标不仅仅是几亩稻田，而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黄启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里是新界荔枝角农场……我们需要最高级别支援……重复，最高级别……我们可能……打开了不该打开的东西。”
他放下对讲机，目光无法从那个流血的钥匙孔上移开。那缓慢滴落的血液，仿佛敲打在他的心脏上，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正随着稻浪的低语，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