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搅局的吉祥物。」
7月24日，顾氏集团总部。
七月的风，是裹挟着热浪的。即便办公室的冷气已经开到最足，林满依旧能感觉到一种从内而外的无形燥热与焦灼。
距离序伦的并购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林满几乎是将所有非工作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顾氏集团近五年、超过三百项海外投资项目的财务数据挖掘中。
然而，顾建宏的“黑点”一无所获。
这只老狐狸，做事不是滴水不漏，而是构建了一套完美的“合法”闭环。
赫达资本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集团庞杂的投资项目中穿行。所有的资金往来都经过了数层离岸公司的防火墙，每一份协议都经过顶级律所的精雕细琢，在法律层面无懈可击。
林满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从那堆令人头晕目眩的电子文档中抽身。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有些压抑的钢铁森林。
找不到。
找不到那颗能一击致命的子弹。
但近一个月的深潜，也让她拼凑出了一张过去从未有人触及的、顾氏集团内部的权力版图。没找到“罪证”，却摸清了“局面”。
无形的网络，以三大派系为核心支点，盘根错节。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庞大的集团是一个由资本、人脉与权力构筑的、运转了数十年的庞大利益生态系统。
而她，目前只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外来变量”。
这种感觉是看清全局后的、更为清醒的凝重感。就像一个棋手，终于看清了对手密不透风的棋局，却发现自己手上能调动的棋子，寥寥无几。
她低估了顾建宏作为“操盘手”的缜密，也高估了自己单枪匹马能够撬动这个庞大体系的支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董，十分钟后，董事会例会。”利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
林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疲惫与挫败都被一片冰冷坚硬的平静所取代。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喝了一口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苦涩的味道，让她清醒些许。
董事会，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而压抑。
长长的黑檀木会议桌，像一口冰冷，华丽的棺椁。在座的每一位董事，都像是守着这口棺椁，面无表情的“守墓人”。
顾建宏显然心情不错，挂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红光。
会议的前半段，波澜不惊，都是些关于集团上半年业绩的常规汇报与总结。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的会议即将以这样一种枯燥的模式结束时，主位上的顾建宏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喜讯般的轻松口吻，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说道：
“好了，公事谈完，我再宣布一件私事。”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林满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带着一种长辈对得意晚辈的、亲切的欣赏。
“大家都知道，我上个月刚办完婚礼。思宁虽然年轻，但在商业上，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天赋。她总跟我说，想多学习，多历练。我思来想去，与其让她在外面折腾，不如把她来咱们集团，让她跟着各位，好好学习学习。”
几个老董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的神色。
相互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疑虑。
这是……来监督他们的？
而另外一部分依附于顾建宏的董事，则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容，争先恐后地，开始说着恭维的话。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
“夫人能加入我们集团，可太好了！”
就在这片充满了虚伪与算计的议论声中，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姚思宁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香奈儿套装，裙摆的长度恰到好处地停在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长发被精心打理成温柔的波浪卷，披散在肩头。
脸上是精致无瑕的妆容，唇色是娇嫩的粉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新人的羞涩与谦卑。
她整个人，就像一朵被精心呵护在温室里的、娇嫩的玫瑰，美丽，无害，与这间充满了冰冷权斗气息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那个有着蝴蝶纹身的女人。
那场长达四年的、可笑的骗局，将她和顾沉的人生，都搅得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
“思宁，跟大家见个面。”顾建宏亲切地招呼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属于丈夫的骄傲。
姚思宁走到顾建宏身边，姿态优雅地对着在座的所有董事，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柔得，像能掐出水来。
“各位董事，前辈，你们好。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这副谦卑的姿态，让在座几位原本还心存芥蒂的老董事，脸上的神色，都缓和了几分。
“好了。”顾建宏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位“听话”的妻子，然后话锋一转，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思宁进集团，具体到哪一个业务板块，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满座皆是人精，谁不清楚姚思宁这尊“空降神佛”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些董事，有的执掌着集团最核心的业务命脉，有的代表着创始家族的元老利益。
他们的权力根植于各自执掌的业务板块，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上百亿的流水和数万人的饭碗，每一个都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比命还重。
让他们把这枚背景复杂、动机不明的“定时炸弹”安插进自己的业务版图？
别说他们不愿意，手下那些战功赫赫的cEo和高管团队，也绝不会欢迎一尊需要时时供着、又随时可能引爆内部矛盾的“董事长夫人”。
把重要的业务交给她，没人放心。
可给一些无关痛痒的边缘业务，又怕驳了董事长的面子。
就在大家思考怎么去应对一个不受任何业绩考核、却拥有董事长直接“授权”的空降兵时。
旁听的姚思宁，突然主动开了口。
她抬起眼，目光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同样沉默的林满身上。
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几乎炙热的光芒。
“董事长，各位前辈，”她的声音柔和谦卑，却精准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林董学习。”
姚思宁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满，那眼神真诚得近乎虔诚，闪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对绝对权力的向往。
“在座的各位前辈，都是集团的砥柱，是顾氏这艘巨轮的压舱石。”她微微侧身，面向所有董事，像是在分享一个研究已久的商业观察，“你们的权力，来自于你们手中的股权结构，来自于你们与集团数十年的沉淀资产。这是一种无法撼动的存量权威。”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充满了惊叹与崇拜：
“但林董不一样。林董，您是纯粹的‘增量’。”
这个词一出，会议室里几位老董事的眼神，瞬间变了。
“我看过您的履历，”姚思宁的语气，像一个正在做项目汇报的分析师，“您是唯一一位，不依赖任何家族股权，纯粹依靠卓越的战功进入董事会的执行董事。换句话说，在座各位的权力杠杆，支点是资本；而您的权力杠杆，支点是您自己。”
这番话，将林满与整个董事会旧有势力的根基差异，用最商业、最冷酷的语言，剖析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才更想向您学习。”姚思宁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我想学的，是您那套，能将个人能力精准转化为组织权力的‘底层操作’。”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满的身上。姚思宁这番话，看似天衣无缝的吹捧，实则是一场温柔的“割席”。
她将林满定义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超级个体”，一个游离于董事会传统权力体系之外的“变量”。
既是在孤立她，也是在暗示她的根基不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满会陷入两难，甚至会流露出被冒犯的神色时。
顾建宏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满，没有表态，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最精明的、属于上位者的审度与算计。
林满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姚思宁那张写满了“真诚”与“谦卑”的脸，心中那股早已翻江倒海的恨意与恶心，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个女人，在嫉妒她。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陷入两难的境地，甚至会做出失态的反应时。
林满突然，笑了。
笑容，温暖、从容，瞬间冲散了会议室里那股诡异的、凝固的张力。
“董事长夫人，您真是太抬举我了。”
林满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同时，我也要感谢您，对我们集团人才选拔机制的深刻洞察与高度认可。”
林满转回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姚思宁，脸上带着前辈对晚辈的欣赏与坦诚：
“其实，外界常常会神化一些所谓的‘方法论’，但身在其中我们才知道，哪里有什么孤立的‘底层操作系统’呢？如果真的有，那是在座各位董事与董事长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是集团百年沉淀的名声与资源；是整个集团背后成百上千位同事夜以继日的努力。”
她看着姚思宁，笑容愈发真诚：
“您愿意来生物技术部，我当然是双手欢迎。不过，我们日常要面对的，可能不是什么抽象的‘方法论’，而是更实在的东西。”
“比如，如何看懂一份上百页的临床数据报告，如何在预算缩减10%的情况下优化研发路径，如何跟最难缠的FdA（药品监督管理局）打交道。这些，才是我们每天要攻克的堡垒。可能有些枯燥，但这恰恰是所有业绩数据的来源，也是我们成功的唯一路径。”
她停顿片刻，给出了一个完美的、无法拒绝的方案。
“这样吧，”林满看向顾建宏，又看向姚思宁，姿态从容大方，“夫人初来乍到，不必急于一时。我建议，您先不挂任何具体职位，先熟悉一下我们生物技术板块的整体业务流程和核心项目。等您对业务有了全面的了解，我们再根据您的兴趣和特长，为您安排最合适的职位。您看怎么样？”
几位老董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紧绷的线条都舒缓了下来。
这个安排，简直是天衣无缝。
既给了董事长天大的面子，又将这尊烫手山芋交给了刚刚才帮他们啃下硬骨头的林满。
能者多劳嘛，况且，让集团里唯一的女董事来带董事长夫人，似乎也合情合理。
“好，我看这个安排很好。”顾建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林满接下了这枚棋子，就等于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姚思宁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精心准备的、充满挑衅的开场白，被对方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手法，化解于无形。
甚至，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让自己刚刚的姿态得罪了不少元老级的董事，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林满已经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笑容无可挑剔：
“那么，欢迎您的加入，董事长夫人。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两只手，在冰冷的会议室中，轻轻交握。
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