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书房内,银丝炭烧得正暖,却化不开沈澄葭眉间凝气的思虑。
她坐在案前,手中捏着苏文渊递来的密报,指尖轻轻划过“赵衡”二字,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赵衡?”她抬眼看向苏文渊,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几分笃定,“可是那个三年前上书《治河疏》,提出通州运河清淤之策,却因得罪上官而被搁置的工部主事?”
“小姐明鉴,正是此人。”苏文渊躬身道,“赵衡精于水利,性情却耿介孤直,不谙钻营,故在工部久不得志。陛下此次点他为钦差副使,看中的便是这份不涉党争的纯粹与真才实学。”
沈澄葭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唇角挽起清浅的弧度:“甚好。苏长史,烦你备一份厚礼,不要太张扬,就以‘慰劳河工家眷’的名义送至赵府。另外,让吴掌柜将商队的船只、熟谙水性的民夫调配妥当,随时待命。这位赵大人要疏通漕运,人力物力缺一不可,咱们得提前备好。”
苏文渊略有迟疑:“赵大人素不结交权贵,我们如此示好,是否会……”
“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沈澄葭截断他的话,语气沉静,“何须计较一时回报?陛下既然为咱们创造了这个与赵大人接触的机会,咱们又岂能错过?漕运乃国脉所系,赵大人若能顺利疏通航道,不仅能解京城粮荒,还能削弱白党在漕运司的势力。这位赵大人,说不定会成为咱们破局的关键。”
苏文渊躬身应下:“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就在苏文渊转身准备离开时,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连叩门的节奏都失了往日的沉稳。
“小姐!苏长史!”沈忠几乎是推门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脸色在暖融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刚从天牢眼线处得来的消息,一刻钟前。周显在狱中自缢了!”
“哐”一声轻响,沈澄葭手中的青瓷杯盖应声脱手,与杯沿碰出一声脆响,几滴茶水溅出,晕湿了案上密报的一角。她顾不上追问西院的事,脸上那点浅淡笑意瞬间敛尽,眸色沉冷如冰:“周显今日早朝才被收押,晚间便‘自缢’?大理寺的天牢何时成了纸糊的灯笼?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细节还未传回,只知晚上狱卒送饭时,发现周显已在牢房梁上自缢,留下了一封用鲜血写的‘陈情书’,泣诉自己‘谨遵朝廷规制严验漕粮,反遭构陷,唯有一死以证清白’!”沈忠语气急促,额角沁出细汗,“还有西院那边,方才暗线来报,沈山带着沈耀辰去了白丞相府附近的茶馆,逗留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更蹊跷的是,西院的几个家仆正穿着便服在周府外围晃悠,还跟几个散播‘陛下屈杀忠良’谣言的闲汉搭了话!”
沈澄葭指尖猛地攥紧案几边缘,指节泛白:“好一招‘死间计’!还加了个‘捡便宜’的!”她冷笑出声,指尖划过案上水痕,一片冰凉,“周显是白党弃子,杀人灭口还想泼天家污血;西院倒好,这是想借白党的势踩我一脚,说不定还想趁机捞点好处。是想抢着去揭发‘周显之罪’邀功,还是想截胡赵衡那边的门路?”
苏文渊脸色也变得难看:“西院素来眼红小姐掌管的商队和暗线,如今见小姐要拉拢赵衡、插手漕运,怕是想从中作梗。他们若真跟白党勾连,泄露咱们的计划,后果不堪设想!小姐,是否先派人去敲打西院?”
“敲打?他们巴不得咱们先动怒,好给沈山找由头去祖父面前告状。”沈澄葭摇头,目光锐利如刀,“白党善用谣言,西院想浑水摸鱼,咱们便将计就计,让这潭水更浑些,把他们也拖进来。”
“忠叔,”她声音冷澈,不容置疑,“你立刻从府中挑选二十名最得力、嘴最严的护卫,全部换上不起眼的棉袍,将周显府邸给我暗中围起来,前后门、侧角门,一处都不许漏!对外只说是防止暴民冲击官眷,一只可疑的苍蝇都不许放进去,也绝不能让周家任何一个人‘意外’消失!”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暗线重点盯着西院那几个家仆,他们若敢抢在咱们前头接触周家的人,就悄悄跟着,看他们要递什么话、拿什么东西。再让市井暗线散些‘疑惑’:周大人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刚下狱就死了,血书倒像早备好的;还有人看见西院的人跟造谣的混在一起,莫不是周显的罪牵扯到了沈家,西院想先撇清关系?记住,要像百姓自己琢磨出来的,越窃窃私语越真。”
这一招一石二鸟,既将“忠臣殉节”扭转为“贪官被灭口”的阴谋论,又暗将西院拖入浑水,让百姓怀疑西院与周显之死有关联,断了他们借此事邀功的可能。
沈忠眼中闪过钦佩,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噼啪。沈澄葭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直。白党下毒计,西院扯后腿,局势比她预想的更棘手。
她倏然转身,目光锐利地落在苏文渊身上:“苏大人,你按原计划行事,亲自去赵衡府上。就说我偶得前朝所遗《通州运河疏浚要略》及历代河工图志,知大人乃实干之才,必于治水有益,特赠予大人参考。”
“只是……”苏文渊迟疑道,“若西院也去接触赵衡,或是在半路截胡这份图志……”
“他们找不出比图志更合赵衡心意的礼。”沈澄葭语气笃定,“且沈山眼界短浅,只会用金银拉拢,哪懂水利实务?你去时避着西院的人,只论水利,不谈朝局,更不提西院半个字。我们要交到赵衡手里的,不能是沈家的野心,而是他无法拒绝的诚意和助力。”
苏文渊深深一揖:“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苏文渊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唯闻银丝炭在兽炉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沈澄葭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被茶水晕染的“赵衡”二字上,墨迹虽已模糊,却更显其分量。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扑簌簌地砸在窗棂上,仿佛要将整个京城彻底覆盖、冰封。
望着窗外积雪,她忽然想起父兄此前送来的北疆信笺,“腊月雪紧,来年春汛必汹……”她低声轻语,一丝极淡却无比沉重的忧惧攀上心头。
秋来阴雨连绵,今冬又屡降暴雪,一旦开春气温回升,黄河凌汛必至。前世洪水肆虐、瘟疫横行的惨状历历在目。而现在,漕运梗阻,京城存粮日薄,白党搅局,西院添乱,她必须在两月内打通漕运、囤积粮食。
沈澄葭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忽然吩咐门外侍立的秋菱:“去给西院送封信,就说‘周显之死牵连甚广,大理寺恐要传召相关人等问话,沈二公子那日在醉仙楼撒粮时,曾与周显的幕僚有过照面,让沈伯父提前备好说辞,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秋菱一愣:“小姐,这不是提醒他们吗?”
“是提醒,也是警告。”沈澄葭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让沈山知道,我手里握着他儿子的把柄,若敢再乱伸手,我不介意让大理寺好好查查,醉仙楼的闹剧是不是早跟周显有勾连。”
唯有稳住内宅的蛀虫,才能全力应对外患与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