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衣澜看得有些难受，心情复杂极了。
紫焉的心理状况明显有些不正常，应当是小时候没有及时纠正，所以才会演变成后面那样。
她想起之前听说过的那些，又联想刚才看见的，可以猜测，紫焉当初刚来到微生府的时候，多半是不安又忐忑的，他期待着哥哥能够不讨厌自己。
后来他如一直期许的一样，得到了哥哥的宠爱，但是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是因为他和他母亲，才会导致兄长的悲剧，所以他一直是自卑而又敏感的。
对兄长过度的依恋，以及害怕失去兄长的恐慌，让他精神陷入一种病态，做出了那些无法挽回的事。
盛衣澜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办法做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
据她之前的经验，只要这些过往结束，紫焉应该就会清醒过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事情和她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看见这一切结束之后，突然画面一转，仿佛一切倒带重来，只是这次，他没有动母亲送到哥哥院子里的美貌少女，没有离间哥哥的好友，没有撕毁哥哥的画，也没有杀掉师妹晚晚，于是就没了后来的反目。
她看到自己也出现在那情景之中，她穿着嫁衣走向微生重华，而紫焉像个全然无关的旁观者，无悲无喜地站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她”还没有走到微生重华面前，所有的一切突然都变成碎片，破裂开来。
一切又重新开始。
盛衣澜就在旁边看着同样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本来进行得顺利的情景总会突兀的终结。
盛衣澜看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紫焉这是被困在自己的心结里了。
但是她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他是后悔当初做的那一切，但是刚才重复的这几遍，那些让他后悔的情节已经改变了，为什么他还被困在里面？
她要怎样才可以破除这后来的幻境？
寻常的办法是让幻境的主人公明白自己所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现在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紫焉都没法看见她，更遑论和她交流，所以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那就只能从根源上解决了。
她还记得意外发生的时候，有人喊的那一句——
凤鸣山灵苏醒了。
还有突然俯冲而下的凤凰。
所以现在的情形，是凤鸣山灵造成的吗？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找到凤鸣山灵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静心。”
盛衣澜猝然睁大眼睛。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还记得，这是……凤归！
“是你吗？”盛衣澜小心翼翼地问，“凤归？”
她感觉额头有些烫，急忙拿出镜子一照，只见眉心处赫然出现一个凤凰羽形状的印记。
“是我。”凤归的声音十分虚弱，他道：“你能够使用我的力量，只要你愿意，这个幻境中的一切，都能够为你所主导。”
盛衣澜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明白了他刚才的“静心”二字是何意。
但是她没有立即破除幻境，而是先问道：“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之前我看见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凤归说：“是。”
不等盛衣澜追问，他就道：“阿澜，我现在很虚弱，没有时间和你说太多。我曾给你在此界留下三支凤凰，那是开启虚空之门的钥匙，回到那里……你会知道一切。”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短短几句话，却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声音陡然消失在盛衣澜脑海中，任由盛衣澜再怎么呼唤，都没了回应。
一股悲伤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盛衣澜鼻子莫名一酸，她情绪波动太过剧烈，影响了腹中的胎儿，她察觉到不适，急忙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浓烈情绪。
回去？回哪里？
开启虚空之门……难道凤归要她回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所在的修真世界吗？
三支凤凰羽，她如今已经有两支，还剩下一支，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
疑惑太多，盛衣澜暂时压下，然后原地入定，按照凤归说的，静下心来。
她心里只想着幻境破除，而果然如凤归所说，这幻境是能够为她所掌控的，不过片刻，她就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一睁开眼，就发现眼前那些不断重复的情景已经消失了，侍女、花园、微生府，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她一开始醒过来时看到的仙境一般的情景。
而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紫焉脸色苍白地靠在一棵树下，动也不动。
盛衣澜立即想起来，他是受了伤的。
她急忙起身，快步过去。
“紫焉？”她蹲下身，试探地推了推他。
紫焉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她，笑了一笑，这一笑竟然就牵动了他的伤口，他不断地咳嗽着，手捂着胸口处，指缝间不断地渗出血来。
盛衣澜脸色微微一变，抿了抿唇，她急忙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
紫焉神色难明地看着她，说：“你难道不想我死吗？”
盛衣澜沉默，须臾后，她道：“之前杀你的不是我。”
紫焉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情绪，轻声说：“我知道。”
沉默了一下，他又轻轻的、自言自语一般说：“但是当时我真难过，我看见的是你。”
盛衣澜张了张嘴，没有辩解什么。
无妄的计划她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并没有阻止，只是后来看见他对她的担心，突然心软了而已……但是若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是会赞成无妄的计划。
“刚才那些，你都看见了？”紫焉突然问道。
盛衣澜说：“是。”
紫焉说：“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容，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些难过。
盛衣澜没有回答，而是有些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师尊？”
明明在她看见的那些过往里，他是那样的在意自己的兄长，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全世界。
紫焉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在盛衣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他说：“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了，那再糟糕些也无妨，如果我变成他最厌恶的人，能让他像以前一样经常将目光放在我身上……那就算是憎恶的目光，也没有关系。”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半点也不在意，但是盛衣澜知道，他的内心不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我活得真累。”紫焉说，“好在现在，我就要死了。”
盛衣澜心头一凛，急忙将他捂着伤口的手拉开，然后就看见，他胸口已经是一个骇人的大洞，估计是之前微生吾的急救举措，才让他坚持到现在。
盛衣澜抿唇，当机立断道：“我带你出去，你爹能救你。”
紫焉却笑了一下，摇摇头，阻止她，说：“他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
他看着盛衣澜，眼神是那样的认真，眼睛里蕴满了悲哀和悲伤，他说：“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是要死了的。”
盛衣澜愕然，“……你什么意思？”
紫焉笑了一下，说：“我的摄魂之术，其实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小时候哥哥不讨厌我，也是因为……只是后来，他越来越强大，突然就不管用了，他不愿意再认我，其实也是因为……他发现了真相吧。”
盛衣澜满面错愕。
她刚才看见的那些过往里可没有紫焉说的这些！
紫焉嘴里涌出鲜血，他却还在笑，像是很开心似的看着盛衣澜，目光竟然很温柔，他说：“阿澜，你可是除了哥哥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秘密的……”
紫焉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轻，突然他说道：“其实我骗了你。”
盛衣澜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她轻声问：“你骗了我什么？”
紫焉说：“其实我知道……你在承诺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是清醒的，不算被我掌控，所以那时候的诺言，不对我兑现也没关系，你不会有事。”
他的眼皮都快要完全落下了，眼中的情绪被遮掩了大半，让盛衣澜看不明白。
他忽然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盛衣澜一僵，到底没有躲开。
她看着紫焉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情绪难明地说：“我其实……舍不得伤你。”
下一刻，盛衣澜感觉她脸上的手抽离，而后无力地垂落下去。
紫焉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阿澜，你见到哥哥，代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告诉他……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哥哥，别生我的气。
“……紫焉？”盛衣澜轻轻推了推他，可是再没有任何回应。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像是沉睡了一般，眉头还生动地微微蹙着，似是有些难过，有些委屈。
盛衣澜感觉脸上一凉，她一摸，竟然是泪。
他做过很多让她恼怒的事，但是其实，她并不如何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