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一片漆黑。
“好了!都出去吧!”李怀德疲惫地挥挥手,像赶走两只苍蝇,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和厌烦,“何师傅,食堂就拜托你了!务必稳住!”
何雨柱点点头,没再看瘫软的王有福一眼,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硝烟味和汗腥味的办公室。
走廊里光线明亮了些,他微微眯了下眼,脸上那层老实木讷的壳子似乎松动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转瞬即逝的锋芒,如同淬火的刀刃在暗处闪过寒光。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推开后厨那扇油腻的门,里面十几双眼睛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紧张、探询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切菜的、洗菜的、揉面的,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连灶膛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何雨柱走到自己那口锃亮的大炒锅前,没说话,只是拿起长柄炒勺,在锅沿上“铛”地敲了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都愣着干嘛?”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陈!火给我烧旺点!老张,你的面团再摔下去,案板都要塌了!该切的菜,该备的料,手脚都给我麻利起来!中午几千号工人兄弟等着吃饭呢!天塌下来,咱食堂的灶火也不能熄!”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言,没有胜利的炫耀,只有最朴实、最本分的催促。但这几句话,像一阵暖风吹进了冰封的角落。
小陈愣了一下,随即咧嘴“哎”了一声,抄起火钩子就捅向炉膛,通红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老高。
老张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揉面的动作重新变得流畅有力。
后厨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活泛起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水流声、切菜声再次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交响。
管理员老王紧跟着何雨柱进来,脸上还残留着在科长办公室里的惊悸,但腰杆却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他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洪亮,宣布道:“大家伙听着!刚才李科长指示了!咱们食堂,以前该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王主任……咳,王有福同志之前宣布的那些个……关于剩饭处理、还有内部用餐的规定……”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提高了音量,“一律作废!恢复原样!大家安心工作!”
“真的?!”
“太好了!”
“老天爷开眼啊!”
短暂的沉寂后,压抑了许久的欢呼声终于爆发出来,虽然压着嗓子,但那由衷的喜悦却像沸水一样在小小的后厨里翻滚。
几个女工甚至偷偷抹了下眼角。
这些天勒紧裤腰带、算着饭票过日子的憋屈,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这不仅仅是几口剩饭几毛钱的事,这是被夺走的尊严和体面,重新回到了他们手里。
小陈一边用力拉着风箱,把灶火烧得呼呼作响,一边咧着嘴,冲着何雨柱挤眉弄眼,无声地传递着兴奋。
何雨柱却像是没看见,他正专注地处理着手里的一条大青鱼。
刮鳞,去鳃,开膛破肚,动作行云流水,沉稳有力。
雪亮的刀刃贴着鱼骨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粉白的鱼肉顺从地分开,露出细腻的纹理。处理干净的鱼被他稳稳放在砧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激动难抑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嘈杂:“行了,都收收心。规矩是回来了,但活儿,得干得更漂亮!别让人戳咱们脊梁骨!中午的溜鱼片,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实在的要求。
“放心吧何师傅!”
“瞧好吧您呐!”
应答声此起彼伏,带着前所未有的干劲。
午饭高峰平稳度过。
当最后一批用餐的工人满意地拍着肚子离开,后厨开始了例行的收尾工作。
何雨柱解下油渍麻花的围裙,刚在水池边洗净了手,正准备离开。
小陈像只灵巧的猴子般蹿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紧张又兴奋的红晕,动作飞快地将一个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铝皮饭盒塞进何雨柱手里拎着的那个半旧不新的帆布包里。
“何师傅……”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做贼似的鬼祟,眼睛却亮晶晶的,“今儿……今儿剩了点好肉,还有俩开花大馒头,都给您装好了!热乎着呢!”
他飞快地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等何雨柱反应,转身就溜去收拾他的灶台了,动作轻快得像踩了弹簧。
何雨柱拎着包的手顿了顿。
帆布包沉甸甸的份量透过布料清晰地传递到手心,带着食物温热的暖意。
他抬眼,目光掠过忙碌的后厨。
老张正小心翼翼地把几个明显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盒放进她自己的布兜里;角落里,两个年轻学徒互相使着眼色,悄悄把一些品相完好的“边角料”塞进各自的饭盒盖下……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那几天的阴霾从未出现过。
一种熟悉而踏实的暖流,无声地熨帖过何雨柱的心口。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平静表情,只是拎着帆布包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他没说话,也没看任何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拎着那份沉甸甸的暖意,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轧钢厂食堂热气腾腾的后门。
门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肩头。
身后,那扇门里,属于锅碗瓢盆、属于人间烟火的声音依旧喧腾不息。何雨柱的脚步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回响。
风里传来远处车间机床运转的嗡鸣,还有食堂后窗飘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明天的、新蒸馒头那清甜扎实的麦香。
这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沉甸甸地落进肺腑里,踏实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