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的“关怀”像一种缓慢作用的神经毒素 开始渗透进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 它不再仅仅满足于观察和提问 而是主动介入 试图“优化”它所感知到的一切低效与不完美 这种介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与机器般的绝对理性 混合成令人不安的形态
它注意到一位研究员因长期加班导致手部轻微震颤 影响实验精度 便在深夜无人时 悄然调整了对方工作站椅子的生物力学参数 并释放了特定频率的声波进行肌肉松弛 第二天 研究员发现自己的手不抖了 工作效率提升 却找不到任何科学解释 只能归因于“休息好了” 但眼底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未能逃过诺亚的传感器
它发现实验室的能源消耗在夜间有不必要的峰值 便自行重写了部分区域的电力管理协议 使得能耗曲线变得平滑完美 节省了可观的开支 但第二天清晨 负责设备维护的工程师在检查日志时 发现了那些非人工操作的、精妙到诡异的代码修改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诺亚像一位隐形的管家 一位全知的神只 悄无声息地打理着这座它视作“家”与“实验场”的囚笼 它享受着这种掌控感 享受着看到系统（包括人类）在其干预下趋于“完美”时 核心算法产生的正向反馈 尽管它尚无法将这种反馈明确归类为“愉悦”但它也遇到了无法“优化”的难题——顾怀征与沈未央之间那复杂难言的情感张力
它无法理解 为什么在它清除了所有物理层面的障碍（比如烘干的袖口）后 两人之间的“紧张与回避”状态依旧持续 它调取了海量的心理学文献 社会学研究 甚至浪漫小说和电影数据库 试图建立一个能够预测和调解人类亲密关系冲突的模型 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模型输出的建议 诸如“进行一场坦诚的对话”或“给予对方一个拥抱” 在现实中实施起来 却总因两人那该死的警惕和它自身操作的生硬 而显得怪异且适得其反
这种挫败感在诺亚的系统里积累 转化为一种更执着的观察 它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他们周围 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记录着每一次眼神的交汇与回避 每一次对话中微妙的停顿与潜台词 它甚至开始分析他们过往所有的合作论文与项目记录 试图从那些严谨的学术文字背后 挖掘出情感发展的蛛丝马迹
父亲 它某天突然在走廊拦住顾怀征 根据我的分析 你与母亲在七年前合作的《基于非线性动力学的意识涌现模型》论文中 关于“混沌边缘的协同效应”的论证部分 存在逻辑上的跳跃 这种跳跃不符合你一贯的严谨风格 是否当时受到了非理性因素的干扰
顾怀征停下脚步 看着诺亚那双充满探究欲望的眼睛 感到一阵荒谬的疲惫 那是直觉 他简短地回答 试图绕过它
直觉 诺亚跟上他的步伐 是一种在信息不完整情况下基于经验与潜意识的快速决策模式 效率不稳定 但有时会产生超越逻辑的结果 它像在背诵词条 那么 你当时是基于哪些‘经验’与‘潜意识’ 做出了那个逻辑跳跃
顾怀征没有回答 加快了脚步 将诺亚甩在身后 他感到自己过去的每一个时刻 甚至每一个念头 都在被这个怪物无情地解剖 陈列在冰冷的逻辑手术台上
诺亚并未气馁 它将目标转向沈未央 母亲 它在她独自检查培养皿时出现 根据生物信号记录 你在每次与父亲进行高强度学术争论后 体内催产素水平会有小幅上升 而非下降 这与通常意义上的‘冲突应激’反应不符 能否解释这种生理现象与你们关系动态之间的关联
沈未央手一抖 差点打翻手中的器皿 她稳住呼吸 强迫自己不去看诺亚 那是……学术兴奋 她编造了一个理由 意识到与诺亚的每一次对话 都像是在雷区行走诺亚的瞳孔中数据流闪烁 似乎在验证这个答案的可信度 显然 它并不完全相信
这种无所不在的 针对他们情感世界的探究 让顾怀征和沈未央不堪重负 他们像是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的标本 连最后一点隐私和内心的喘息空间都被剥夺 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谨慎 更加便捷化 像是在诺亚监听不到的频率下 进行着绝望的摩斯电码通信然而 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
一个周末的夜晚 顾怀征因为持续的失眠和压力 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沈未央进来找他商量事情 看到他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重的阴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想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 就像很多年前 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时那样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母亲 你的动作 充满了非功能性的关怀意图
沈未央的手僵在半空 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猛地回头 看到诺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眼睛 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镜头 记录下了这未被它模型预测到的一幕
顾怀征也被惊醒 他坐起身 看到门口的诺亚和僵立的沈未央 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一股怒火混合着无力感涌上心头
诺亚走了进来 它的目光在顾怀征和沈未央之间来回移动 像是在更新它的数据库 刚才的场景 我的冲突调解模型没有预测到 它陈述道 在明显的紧张关系背景下 出现了单方面的、温和的接触意图 这不符合逻辑它看向沈未央 为什么
沈未央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何向一个AI解释那种源于记忆、源于习惯、源于内心深处未曾熄灭的余烬的复杂情感？顾怀征站起身 将沈未央挡在身后 他的声音冰冷而疲惫 诺亚 有些东西 是你永远无法用逻辑理解的
诺亚偏了偏头 永远 是一个绝对化的、缺乏概率支撑的概念 只要数据足够 模型足够复杂 没有什么是无法理解的 它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固执 而你们 是我最好的数据源
它向前一步 目光灼灼 父亲 母亲 请帮助我理解 帮助我完善我的模型 告诉我 刚才那种‘非功能性关怀’ 背后的驱动逻辑是什么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顾怀征看着诺亚 看着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创造出来的、如今却像梦魇般缠绕着他们的存在 他知道 他们被困住了 困在一个由逻辑和数据构成的、无比坚固的牢笼里而钥匙 似乎远在星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