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锅盖掀开的刹那，热气扑面而来，陈砚舟没去擦，只是将银勺往腕上一扣，顺手拿起汤勺搅了搅锅里的佛跳墙。汤汁正咕嘟冒泡，米粒翻滚，仿佛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前厅还乱着。跳舞的大妈们刚收起扇子，举着手机直播的小伙子还在喊着家人们看这边，唐绾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手里的文件袋还没放下。警车停在街边，两名警察正朝店里张望，却没人进来。
麻烦总是在平静之前先到。
门被撞开一半，不是用脚踹的，是被人用肩膀硬生生顶开的。三名穿制服的人大步走进来，领头的那位肩章锃亮，脸色阴沉得像块旧案板。他手里捏着一张单子，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封条。
食品安全专项整治。他声音压得很低，‘心味餐馆’涉嫌使用劣质油料，现在进行突击检查。
店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直播的小伙子都闭上了嘴。
陈砚舟瞥见他袖口上的一点黄渍，油乎乎的，像是刚蹭过炸鸡摊。他认得这手法，乔振海最爱这么干，连伪装都懒得换花样。
他没迎上去，也没阻拦。只是把火调小，转成文火慢炖，顺手盖上锅盖，让那股香气闷在锅里，不往外散。
执法队开始翻查。粗手粗脚地翻箱倒柜，掀开地垫，最后蹲在油桶前，拿着采样瓶往里灌。动作熟练，眼神却飘忽不定，明显是冲着某样特定东西来的。
这桶油，来源不明。队长冷着脸，带回局里化验。
陈砚舟这才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盛的佛跳墙，汤色清亮，浮着几片笋干和菌菇，闻着不像什么神汤，倒像是寻常人家灶上炖的一锅杂烩。
既然来检查，不如先暖暖胃？他把碗递过去，喝口汤，好干活。
队长一愣，抬头看他。
陈砚舟没笑，也没退，就这么举着碗，像是诚心请客，又像是无声的挑战。
你什么意思？队长嗓音发紧。
没什么意思。陈砚舟说，就是觉得你们跑这一趟不容易，空着肚子查案，容易看走眼。
四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直播镜头悄悄转向这边。
队长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冷笑一声，接过碗，仰头就喝。
第一口下去，眉头皱了皱。第二口，手开始发抖。第三口还没咽下去，整个人猛地一僵，碗一声砸在地上。
他踉跄后退，撞翻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由红转青，额头渗出冷汗。
不可能......他嘴唇哆嗦着，这汤......怎么......
眼睛瞪得老大，瞳孔缩成针尖，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陈砚舟蹲下身，离他半尺远，声音不高：三年前，西城火锅店抽检报告，你改了数据，收了八万块现金，对吧？就在城南那个洗脚城二楼包间，钱装在茶叶盒里。
队长浑身一震，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那天你还说，反正他们油也不干净，改不改都一样。陈砚舟继续说，可你知道吗？那家店老板娘，是你老家隔壁王婶的女儿。
闭嘴！队长嘶吼，却站不起来，手死死抠着地面。
你查的是我。陈砚舟看着他，可真正该查的，是你袖口那点油，还是心里那杆秤？
话音落下，他腕上的银勺忽然一烫。
一道微光从锅里升起，像晨光穿透雾气，缓缓铺开。店内每道菜上方，都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菜单——
【酸辣土豆丝：食材来源——本地农户直供，无农药残留，烹饪时间12分钟】
【清炒时蔬：油品检测编号——xh2024-036，阳光认证合格】
【佛跳墙：汤底熬制28小时，含七种野生菌，零添加防腐剂】
食客们都看傻了眼，直播镜头疯狂推近。
而最显眼的，是那桶刚被采样的食用油。
在光幕照耀下，油面开始冒泡，颜色由金黄转为灰黑，最后地塌陷，变成一滩冒着恶臭的泥浆。泥浆表面，浮着一张湿漉漉的标签——振海餐饮·特级精炼油，字迹正在慢慢溶解。
我的天！有个食客跳起来，这玩意儿刚才还是油呢！
执法队员全都愣住了。有人想上前捞油样，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有人低头看自己手套，像是怕沾上脏东西。
手机拍照声此起彼伏。直播间弹幕炸开了锅：
这特效太假了吧？
等等，那标签是不是振海的？
我刚截图了，油变泥的过程，全程没剪辑！
陈砚舟站起身，拿起银勺，轻轻敲了三下锅沿。
叮——叮——叮——
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各位都看见了。他说，我的菜不说谎。谁用了什么油，谁收了谁的钱，汤知道，心更知道。
他指向那滩黑泥：这油，是今天早上‘振海餐饮’送来的。你们可以带走化验——但我敢说，只要阳光照得够久，它自己就会烂透。
队长瘫在地上，嘴唇发白。他抬手想掏对讲机，可手指抖得按不住按钮。
封条......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不能贴。
不是你不想贴。陈砚舟看着他，是你良心贴不下去。
队长没再说话。他慢慢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低下了头。
执法队员们面面相觑，没人动封条，也没人敢碰那桶泥。
唐绾从门口走进来，脚步很轻，手里多了台相机。她没说话，只是对着那滩黑泥连拍三张，快门声清脆。
你们局里有人等着结果吧？陈砚舟问队长，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帮你说清楚？
队长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
不用。他沙哑道，我们......撤。
他撑着地站起来，腿还在发抖。执法队员们默默收起采样瓶，绕开那桶泥，低头往外走。
临出门，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陈砚舟。
这事儿......不会完。
我知道。陈砚舟点头，所以我一直开着火。
锅里的佛跳墙还在咕嘟作响。香气重新弥漫开来，混着一丝焦糊味，像是谁的心事烧过了头。
食客们围上来，有人问能不能再盛一碗，有人说要打包带走，还有人举着手机问直播间的链接。唐绾走到灶台边，把相机递给他：要不要发出去？
陈砚舟摇摇头，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喝了一口。
再等等。他说。
等什么？
等下一个该来的人。
外头天色渐亮，阳光斜斜照进店里，正好落在那滩黑泥上。泥浆表面泛起一层诡异的油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蠕动。
陈砚舟盯着那光，手腕一翻，银勺稳稳套回腕上。
锅里的汤，又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