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四年春,大都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骑兵踏着泥泞疾驰而来。为首的青年将领身披黑色战袍,眉宇间凝结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这正是刚刚平定山东之乱,奉诏入京的王保保。
“少将军,前方就是大都了。”副将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
王保保勒住马缰,望着这座元朝都城。大都城郭巍峨,城阙连绵,与他记忆中随养父入朝时的景象别无二致。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紧张气息,城门守军盘查格外森严,往来行人神色匆匆。
“先进城吧。”王保保轻夹马腹,率队向城门行去。
就在王保保入京的同时,大都皇宫内,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东宫之中,太子爱猷识理答腊焦躁地在殿内踱步。这位年方二十的皇储,面容清秀,眉目间却满是忧色。他手中紧握一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殿下,扩廓帖木儿将军已经入京了。”内侍低声禀报。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速请王将军夜间来见,切记要隐秘。”
而此时的大明殿内,元顺帝妥欢帖木尔正与几名亲信大臣议事。这位大元天子虽年仅三十有余,却因长期沉溺声色而显得精神萎靡。他斜倚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听着臣子的奏报。
“陛下,孛罗帖木儿上表,声称朝中有奸佞惑乱圣听,请求率兵入京清君侧。”中书右丞相搠思监跪奏道。
顺帝懒懒地抬了抬眼:“孛罗这是第几次上表了?”
“回陛下,已是第三次了。”
顺帝冷哼一声:“告诉他,京师安稳,无需他操心。”
殿下的几位老臣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谁都知道,孛罗帖木儿手握重兵,屡次请求入京,其心难测。而顺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更让朝局雪上加霜。
是夜,王保保轻装简从,秘密来到东宫。
太子早已在偏殿等候,见王保保进来,急忙上前握住他的双手:“扩廓,你终于来了!”
王保保单膝跪地:“臣扩廓帖木儿,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将他扶起,神色凝重,“朝廷危在旦夕,唯卿可救!”
“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长叹一声,将近日朝中局势娓娓道来。原来,顺帝宠信奇皇后与宦官朴不花,终日沉溺享乐,疏于朝政。太子数次劝谏,反而引起顺帝不满。而军阀孛罗帖木儿借此机会,屡次上表请求率兵入京“清君侧”,实则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孛罗帖木儿已率大军南下,不日即可抵达大都。”太子忧心忡忡,“父皇被小人蒙蔽,竟有意准他入京。若孛罗得逞,大元江山危矣!”
王保保眉头紧锁。他早听闻孛罗帖木儿野心勃勃,却不想局势已危急至此。
“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太子目光坚定:“本王已得密报,孛罗大军分三路而来,其本部驻扎在居庸关外。我要你率兵阻击,绝不能让他踏入大都一步!”
王保保再次跪地:“臣誓死护卫殿下!”
离开东宫时,已是深夜。王保保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前往兵部调阅军籍图册。他要知道自己手中有多少可用的兵力。
然而查看的结果让他心头一沉。京畿地区的官军大多分散各地,且多年未经战事,战斗力堪忧。而孛罗帖木儿的部队则是久经沙场的边军,骁勇善战。
“将军,我们的兵力不足孛罗的三分之一啊。”随行的部将担忧地说。
王保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兵不在多,在谋。传我将令,明日清晨校场点兵!”
次日清晨,大都北郊校场上,旌旗招展,战鼓雷鸣。王保保一身戎装,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台下的将士。
“诸位!”他声音洪亮,在晨曦中回荡,“孛罗帖木儿以清君侧为名,实欲挟持天子,祸乱朝廷!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容此等逆贼得逞?”
台下将士群情激奋,齐声高呼:“誓死护卫京师!”
王保保满意地点头,随即开始调兵遣将。他命老将貊高率一万人马守居庸关,关保领八千精兵驻守古北口,自己则亲率主力在昌平一带布防。
军令既下,各部迅速开拔。王保保站在校场上,目送部队远去,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将军仍在担忧?”身旁的谋士问道。
王保保轻叹:“孛罗兵力数倍于我,正面交锋,胜算渺茫。”
“那将军为何...”
“因为我已有对策。”王保保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速去准备,我要亲自去见几个人。”
接下来的几日,王保保秘密会见了多位朝中重臣和军中将领。他深知,要对付孛罗帖木儿这样的强敌,光靠武力远远不够。
这日深夜,王保保正在帐中研究地图,忽听帐外传来脚步声。
“将军,有客到访。”
王保保抬头,见来人身披斗篷,帽檐低垂。待来人摘下帽子,他不禁一惊:“原来是您!”
来人竟是孛罗帖木儿麾下大将姚伯颜不花。此人与王保保曾有一面之缘,都是蒙古贵族出身,私下有些交情。
“扩廓,别来无恙?”姚伯颜不花笑道。
王保保命人看茶,而后直入主题:“兄台此来,不会只是叙旧吧?”
姚伯颜不花收敛笑容:“实不相瞒,我是来投诚的。”
原来,孛罗帖木儿为人刚愎自用,对部下苛刻寡恩。姚伯颜不花多次劝谏,反遭斥责,心中早已不满。此次孛罗出兵,军中多有非议,军心不稳。
王保保听罢,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兄台此言,可有凭证?”
姚伯颜不花从怀中取出一份密信:“这是孛罗军中不满将领的联名信,愿为内应。”
王保保接过密信,仔细查看后,终于露出笑容:“天助我也!”
二人密谈至天明,定下离间之计。姚伯颜不花返回孛罗大营后,依计在军中散布谣言,称孛罗帖木儿打算在掌控朝政后,诛杀旧部,以绝后患。
与此同时,王保保又派人暗中联络与孛罗有隙的其他军阀,许以重利,邀其共同讨伐孛罗。
数日后,孛罗军中流言四起,军心涣散。多位将领称病不出,士兵逃亡日增。孛罗帖木儿大怒,斩杀数名传播谣言的士兵,反而更加激化矛盾。
时机成熟,王保保亲率精兵,夜袭孛罗大营。
是夜月黑风高,王保保命士兵马摘铃,人衔枚,悄悄接近孛罗军营。待到三更时分,突然发难。
“杀!”王保保一马当先,率军冲入敌营。
孛罗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姚伯颜不花等内应趁势倒戈,在营中纵火。火光冲天,喊杀震地,孛罗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孛罗帖木儿从睡梦中惊醒,见大势已去,慌忙率亲兵突围。王保保早已料到,亲率一队精锐在必经之路上埋伏。
“孛罗帖木儿,纳命来!”王保保横刀立马,拦住去路。
孛罗帖木儿又惊又怒:“扩廓小儿,安敢如此!”
二人交锋,战不数合,孛罗帖木儿心慌意乱,被王保保一刀劈于马下。
主将既死,残余部队或降或逃。至此,孛罗之乱平定。
捷报传回大都,朝野震动。
太子大喜过望,亲自率百官出城迎接王保保凯旋。顺帝也下旨嘉奖,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总领天下兵马。
是日,大都城内万人空巷,百姓争相一睹这位年轻将领的风采。王保保骑在马上,身着戎装,英姿勃发。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
皇宫内,顺帝设宴庆功。酒过三巡,顺帝醉眼朦胧地问:“王爱卿年纪轻轻,如何能败孛罗这等宿将?”
王保保恭敬回答:“臣非能败孛罗,而是孛罗自败。为将者,不知恤士,不晓天时,不察人心,纵有百万雄兵,亦难逃败亡之局。”
一番话,说得在座文武纷纷点头。
宴罢,太子邀王保保至东宫叙话。
“此次若非扩廓,大局危矣。”太子感叹道。
王保保躬身:“此臣分内之事。”
太子屏退左右,低声道:“如今你官居丞相,总领兵马,可谓位极人臣。然朝中暗流涌动,不可不防。”
王保保默然。他何尝不知,自己年纪轻轻骤登高位,必招人忌。更何况,顺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仍未化解,他这个太子亲信,处境实则微妙。
“臣谨记殿下教诲。”
离宫时,已是深夜。王保保没有乘坐轿辇,而是步行回府。大都的夜空繁星点点,与战场上所见别无二致。他想起了养父察罕帖木儿生前的话:“朝堂之险,犹胜战场。”
如今,他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
次日清晨,王保保以左丞相身份第一次上朝议政。
朝堂之上,他感受到来自各方复杂的目光:有钦佩,有嫉妒,也有猜疑。老臣们对这个突然崛起的年轻人颇多微词,却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
议事间,有大臣提出要削减各地军阀兵权,加强中央集权。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王保保。
谁都明白,这个提议实则针对的就是王保保这样拥兵自重的将领。
王保保不慌不忙,出列奏道:“陛下,如今中原未平,江南有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等割据势力。若此时削藩,恐生变乱。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联合各方势力,共平叛乱,待天下安定,再行集权不迟。”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连那些原本对他心存芥蒂的老臣也不禁点头称是。
退朝后,王保保回到府中,立即召集幕僚。
“将军今日在朝堂上的应对,可谓恰到好处。”谋士称赞道。
王保保却无喜色:“今日之言,虽暂时化解危机,却也暴露了我们的处境。从今往后,一举一动都需格外谨慎。”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桃花,缓缓道:“传令下去,各部加紧操练,随时准备出征。”
“将军要讨伐江南?”
王保保摇头:“不,我们要防备的是朝中暗箭。”
果然,不出王保保所料,数日后,朝中便有流言,称他拥兵自重,目无君上。更有甚者,重提他汉名王保保之事,暗示他对大元不忠。
面对这些中伤,王保保既不辩解,也不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更加勤于政务,严格约束部下。
一月后,顺帝突然召见王保保,将一封密奏掷于他面前:“爱卿自己看吧。”
王保保拾起密奏,见其中罗列他十大罪状,从拥兵自重到私通南朝,无一不是杀头大罪。
他从容跪奏:“陛下明鉴,若臣有二心,当日又何必拼死护卫京师?”
顺帝凝视他良久,突然大笑:“爱卿请起,朕若疑你,又怎会让你看这奏章?”
王保保叩首谢恩,背后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次风波虽过,但他明白,朝堂之争,才刚刚开始。在这个充满阴谋与权术的舞台上,他必须更加谨慎,方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而此刻的江南,朱元璋已渐露头角,即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北元与明朝的命运对决,正在历史的暗流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