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绷。
夏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龙首,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殿中几人身上来回扫视。他刚刚听完了北狄正使阿史那咄苾递交的、措辞傲慢隐含威胁的国书,也听完了慕容皇后声泪俱下、暗指萧煜与祥瑞公主勾结、其心可疑的控诉,此刻,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了殿中那个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上。
萧煜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他刚刚陈述完边关军情,以及对北狄所谓“和谈”实质的剖析,言语间逻辑清晰,掷地有声。然而,夏帝并未立刻回应,反而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首辅苏文瀚。
苏文瀚手持玉笏,上前一步,花白的眉毛低垂,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陛下,北狄使团此番前来,虽言辞不当,然其意仍在止戈。靖渊侯戍边有功,然其性刚烈,主战之心朝野皆知。老臣只是担忧,若边将一味主战,恐失朝廷怀柔之道,寒了四方藩国归化之心啊。”他顿了顿,话锋似是无意间一转,“况且,祥瑞公主身负异术,来历成谜,如今又牵扯魇镇太后之事……老臣听闻,侯爷与公主,似乎过往甚密?”
这话语,看似公允,实则字字诛心!将萧煜的主战立场与“可能通敌”的北狄使团对立起来,又将他与身负“邪术”、涉嫌“魇镇”的璎珞捆绑在一起,其心可诛!
慕容皇后立刻接口,用丝帕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舅舅所言极是!陛下,那夏侯璎珞若非身负邪术,怎能引得煜儿他……他昨日竟不顾宫规,深夜擅闯揽星楼!今日又……又持剑强闯天牢!这分明是被妖女蛊惑了心智啊!陛下,您可要为煜儿做主,为大夏社稷着想啊!”
她一口一个“煜儿”,看似关切,实则将萧煜的行为定性为被“蛊惑”,将他与璎珞牢牢绑死,更暗示萧煜为了璎珞已失臣子本分,罔顾国法!
萧煜猛地抬头,眼底赤红一片,怒火与戾气几乎要破眶而出!他攥紧的双拳骨节发出咯咯声响,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让殿内温度都骤降几分!
“皇后娘娘慎言!”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公主清白,自有公断!臣闯天牢,是情非得已,不忍见皇家血脉蒙受不白之冤!至于北狄……”他目光如刀,猛地射向苏文瀚,“苏首辅口口声声怀柔,却不知昨夜亥时三刻,贵府后门迎入的那位‘贵客’,又作何解释?!”
他竟直接当众捅破了苏文瀚密会北狄使臣之事!
殿内瞬间死寂!
苏文瀚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如常,沉声道:“侯爷休得胡言!老夫昨夜一直在府中批阅奏章,何曾见过什么北狄使臣?侯爷莫非是忧心过甚,产生了幻觉?还是……想借此转移视线,为你与祥瑞公主之事开脱?”
倒打一耙!反咬一口!
夏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看看状似委屈愤慨的苏文瀚和慕容皇后,又看看浑身煞气、言辞激烈的萧煜,心中的猜忌与天平,再次倾斜。他本就对萧煜功高震主有所忌惮,对璎珞的“祥瑞”之能心存疑虑,如今这混乱的局面,更是让他烦躁不堪。
“够了!”夏帝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萧煜!你擅闯天牢,惊扰宫闱,持械逼宫,还敢在此妄议首辅,构陷朝臣!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萧煜心头一沉,知道皇帝已被蒙蔽,急声道,“公主她是被冤枉的!慈宁宫之事必有隐情!北狄与苏文瀚……”
“住口!”夏帝厉声打断,眼中满是失望与怒火,“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看来皇后说得对,你确是被那妖女迷惑了心智!来人!剥去萧煜朝服,收回兵符,暂囚于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这是……夺权软禁!
“陛下——!”萧煜目眦欲裂,还欲争辩,却被涌上来的御前侍卫死死按住。
苏文瀚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慕容皇后也悄然松了口气。
而就在萧煜被侍卫押解着,即将退出紫宸殿的刹那,他猛地回头,目光穿透殿门,遥遥望向天牢的方向,那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是不甘的执念,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璎珞,等我!无论如何,等我!
天牢水狱,死寂与阴冷是永恒的主题。
璎珞蜷缩在污水中,依靠着冰冷的石壁,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袖中那面愈发滚烫的菱花镜中。
与青木的意念联系时断时续,破碎的光茧景象和姐姐虚弱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她的神经。她能感觉到,镜影彼岸的危机已到了最后关头,蚀灵迷雾的侵蚀越来越猛烈,青木的力量在飞速流逝。
“……璎珞……镜……是关键……”青木的意念破碎不堪,“它连接……两个世界……能……转化……力量……但需要……媒介……强大的……执念……或……血脉……共鸣……”
媒介?执念?血脉共鸣?
璎珞心中焦急如焚。她尝试了无数次,将自身生机之力注入镜中,那淡金色的纹路确实愈发清晰,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外界(比如萧煜的到来),但要凭此打破现实与镜影的壁垒,去帮助姐姐,却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直接的媒介!
她的目光,落在了菱花镜那光滑却已然隐现细微裂痕的镜面上。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以血为媒!以魂为契!
这是她在某部残缺的古巫祭篇中看到的禁忌之法,以自身精血神魂为引,激发法器潜能,沟通冥冥之力!代价巨大,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魂飞魄散!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姐姐危在旦夕!现实世界她身陷囹圄,萧煜前途未卜,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镜影世界的唯一亲人就此湮灭!
她颤抖着伸出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生命的温度。她将血珠,小心翼翼地点在菱花镜的镜面中心,那淡金色纹路的源头。
“以我之血,为引。”她低声吟诵,声音在寂静的水牢中回荡,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镜面接触到她的鲜血,微微一颤,那淡金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流淌、旋转,散发出微弱的金芒。
还不够!
璎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菱花镜的碎片边缘(那因之前异变而愈发脆弱的边缘)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是人体精血神魂汇聚之所!
冰冷的镜片触及温热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以我之魂,为契。”她闭上眼,凝聚起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机,所有的……对姐姐的牵挂,对生存的渴望,对真相的执着,甚至……还有对那个闯入水牢、给予她短暂温暖与承诺的玄色身影的、复杂难言的情愫!
所有的“念”,在这一刻,化作一股磅礴而纯粹的力量,顺着那镜片,疯狂涌入菱花镜中!
“嗡——!”
菱花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金色光芒!整个阴暗的水牢被这金光照得亮如白昼!那镜面上的裂纹在金芒中仿佛被熔铸,纹路变得无比清晰、复杂,如同某种古老的法则被激活!
一股庞大、精纯、带着无尽生机与毁灭气息的奇异能量,以菱花镜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咔嚓!”璎珞脖颈和手腕上的玄铁锁链,在这能量的冲击下,竟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镜影彼岸!
那吞噬一切的蚀灵迷雾巨爪,正再次凝聚,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抓向仅凭微光护体的青木与婴儿!
青木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眉心灰暗烙印几乎覆盖整个额头的弟弟,眼中是温柔到极致的悲伤与决绝。她抬起头,仿佛透过无尽虚空,看到了那个正在现实世界以血魂为祭、苦苦支撑的妹妹。
她笑了。那笑容,凄美而释然。
“璎珞……好好……活下去……”
她低语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并指如刀,猛地点向自己的心口!
三滴璀璨如同红宝石、蕴含着帝星血脉最后本源的心头血,被她硬生生逼出,精准地点入婴儿的眉心!
那灰暗的烙印遇到这至亲至纯的本源之血,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发出“嗤嗤”的声响,竟被暂时压制、淡化!
而青木的身影,随着心头血的离体,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虚幻!周围虎视眈眈的蚀灵迷雾,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疯狂地涌上前,吞噬着她逐渐消散的身躯……
“不——!姐姐——!”
现实世界,水牢之中,璎珞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呼!尽管隔着世界壁垒,那血脉相连的感应,让她清晰地“看”到了姐姐的牺牲!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爆发!她周身那被菱花镜激发出的金芒,也因此而剧烈震荡,变得更加狂暴!
而就在这能量失控、璎珞心神俱碎、即将被反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天牢水狱那厚重的铁门,连同大半面石墙,被人从外面以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摧毁!碎石纷飞,烟尘弥漫!
烟尘中,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挣脱牢笼的洪荒凶兽,携带着一身血煞之气,疾冲而入!正是去而复返的萧煜!
他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在短短时间内挣脱了软禁,甚至……看他玄色衣袍上新增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破损,以及手中那柄犹在滴血的长剑,分明是一路杀出来的!
他一眼便看到了水牢中央,被刺目金芒包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血、眼神破碎空洞的璎珞!也看到了她心口处那抵着的、散发着诡异能量的菱花镜!
“璎珞!”萧煜心头巨震,那金芒中蕴含的毁灭性气息让他心惊肉跳!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入那狂暴的金芒之中!
“噗——!”金芒如同实质的攻击,撞在他的胸膛,让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但他却凭借强悍的意志和肉身,硬生生扛住了!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璎珞紧紧搂在怀中,另一只手,试图去夺那面诡异的镜子!
“放手!璎珞!醒来!”他在她耳边怒吼,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慌!他感觉到她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璎珞涣散的眼神,因这熟悉的怀抱和怒吼,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看着萧煜染血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心疼与急切,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下。
“姐姐……姐姐她……”她泣不成声。
萧煜虽不明镜影之事,但看她如此形态,心知必定发生了极其惨烈之事。他不再追问,目光落在她心口那面镜子上,眼神一狠!
不能任由这邪物继续汲取她的生命!
他运起体内所有残余的内力,甚至不惜动用那丝镇压“幻梦引”后本就受损的佛门金刚之力,凝聚于掌心,猛地握向那菱花镜!
“轰——!”
两股强大的力量骤然碰撞!萧煜的刚猛内力与佛力,璎珞以血魂激发的镜中异力,再加上镜影彼岸青木牺牲带来的法则震荡……数股力量交织、冲突、爆炸!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璎珞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软倒在萧煜怀中。
而那面菱花镜,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镜面上那被熔铸的裂纹再次显现,并且蔓延开来,最终……碎裂成了三四片!其中最大的一片,依旧被璎珞无意识地攥在手中,其余碎片则跌落污浊的水中,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萧煜抱着昏迷的璎珞,看着怀中人儿气息微弱、浑身冰凉的模样,又看看那碎裂的镜子,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后怕!他不再停留,用染血的玄色外袍将璎珞紧紧裹住,打横抱起,一步踏出已成废墟的水牢!
天牢甬道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被他放倒的狱卒和侍卫。他的心腹暗卫早已在外接应。
“侯爷!”
“走!”萧煜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我们所有的人,计划提前!京城……要变天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容颜,那眼底深处,是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与……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温柔。
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既已出手,便绝不会回头!
从此,他萧煜,便是她的劫,也是她的路!
而在他怀中,陷入深度昏迷的璎珞,那紧握着镜片的手心,一丝微不可察的、与镜影彼岸青木消散前气息同源的金芒,正悄然顺着她的血脉,流向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