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年三月初十，盛京城南的“静云轩”内，晨雾尚未散尽。这处别院是汉臣鲍承先的私产，平日里鲜有人至，今日却被多尔衮的人提前清场，只留了两个心腹侍卫守在院外。
多尔衮身着一身月白锦袍，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墨玉扳指。他已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却丝毫不见急躁，目光落在厅外那株刚抽芽的海棠树上，仿佛在欣赏春色，实则耳边正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王爷，庄妃娘娘到了。”侍卫低声禀报，声音刚落，厅外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多尔衮起身，见庄妃身着一袭淡紫旗装，外罩素色披风，未施粉黛，却难掩眉宇间的端庄气度。她身后跟着苏麻喇姑，两人皆是一身便服，显然是刻意低调出行。
“庄妃娘娘大驾光临，多尔衮有失远迎。”多尔衮微微躬身，语气客气却疏离。
庄妃颔首回礼，目光扫过厅内，见只有多尔衮一人，心中稍定：“睿亲王客气了。今日冒昧前来，是应王爷之约，不知王爷有何要事？”
“娘娘请坐。”多尔衮抬手示意，待庄妃与苏麻喇姑坐下，又对侍卫道，“奉茶。”
侍卫端上两杯热茶，便退了出去，厅内只剩下四人，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庄妃端起茶盏，却未饮，只是轻轻摩挲着杯沿：“睿亲王，您我身份有别，私下会面恐引人非议。若有话，还请王爷直说。”
多尔衮笑了笑，放下扳指，直视着庄妃的眼睛：“娘娘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如今盛京的局势，已是风雨飘摇。陛下龙体欠安，储位未定，豪格贝勒蠢蠢欲动，济尔哈朗郑亲王坐山观虎斗，代善二哥年事已高，无力掌控大局——这大清的将来，怕是要生变数。”
庄妃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王爷所言，臣妾也有所耳闻。只是陛下尚在，储位之事，自有陛下定夺，臣妾一介妇人，不敢妄议。”
“娘娘过谦了。”多尔衮道，“娘娘虽是妇人，却比许多宗室亲王更有远见。您拉拢索尼、希福等汉臣，让福临阿哥亲近代善二哥，不就是为了给福临阿哥铺路吗？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豪格贝勒手握正黄旗部分兵权，又有图尔格、伊尔登等将领支持，若陛下百年之后，他以‘长子’之名争夺储位，谁能抗衡？福临阿哥年纪尚幼，即便有娘娘扶持，怕是也难敌豪格。”
庄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多尔衮竟把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她沉默片刻，道：“王爷说得是，可臣妾也无可奈何。豪格贝勒是陛下的长子，又有军功在身，臣妾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若有人能助福临阿哥登基，娘娘是否愿意一试？”多尔衮终于抛出诱饵。
庄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王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多尔衮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愿扶持福临阿哥继承大统。我手中有正白旗、镶白旗，又有喀喇沁、察哈尔等蒙古部落支持，再加上娘娘拉拢的汉臣，足以抗衡豪格，让福临阿哥顺利登基。”
庄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多尔衮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问道：“王爷为何要帮臣妾？帮福临？您与豪格同为宗室亲王，若您想争夺储位，臣妾或许还能理解，可您为何要扶持一个五岁的孩子？”
“因为我不想让大清陷入内乱。”多尔衮缓缓道，“豪格有勇无谋，若他登基，定会大肆打压异己，宗室诸王必然不服，蒙古部落也会心生不满，到时候大清内忧外患，怕是要重蹈前明的覆辙。而福临阿哥年纪小，性子温和，由他登基，我等宗室亲王辅佐，既能稳定朝局，又能让蒙古、朝鲜安心，这对大清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与娘娘虽无深交，却也敬佩娘娘的智慧与胆识。福临阿哥有娘娘教导，将来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我愿做那辅佐幼主的周公，为大清鞠躬尽瘁。”
庄妃闻言，心中仍有疑虑。她知道多尔衮心思深沉，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她和福临。她看着多尔衮，一字一句地问：“王爷的条件是什么？扶持福临登基，不会没有代价吧？”
多尔衮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娘娘果然聪明。我的条件很简单——在福临阿哥成年亲政之前，由我主政朝廷，处理军政要务。待福临阿哥年满十六，我便还政于他，退居幕后，安享晚年。”
庄妃心中一沉。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若多尔衮主政，福临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实则不过是个傀儡。可转念一想，若没有多尔衮的支持，福临连登基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亲政了。豪格若登基，她和福临恐怕性命难保。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多尔衮合作，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王爷若主政，如何保证不会篡权夺位？如何保证福临成年后能顺利亲政？”
“我可以对天发誓！”多尔衮起身，走到厅中央，举起右手，“我多尔衮在此立誓，若福临阿哥登基，我定尽心辅佐，待他成年后还政于他，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庄妃看着他，眼中仍有犹豫。苏麻喇姑在一旁低声道：“娘娘，睿亲王是太祖皇帝的儿子，身份尊贵，又手握重兵，若他想篡权，无需扶持阿哥登基，直接起兵便可。他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想必是真心想辅佐阿哥。”
多尔衮也道：“娘娘，苏麻喇姑说得对。我若想篡权，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豪格现在失了圣心，济尔哈朗孤立无援，我若起兵，胜算不小。可我不想让大清流血，不想让父汗打下的江山毁于一旦。扶持福临阿哥，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庄妃终于下定决心。她起身，对多尔衮躬身道：“若王爷真能扶持福临登基，待他成年后还政于他，臣妾愿与王爷合作。只是臣妾能力有限，不知能为王爷做些什么？”
多尔衮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娘娘只需做三件事。其一，继续拉拢索尼、希福、刚林等汉臣，让他们在朝堂上支持福临阿哥；其二，在陛下面前提及豪格的过失，比如私结外藩、指挥失误等，进一步削弱陛下对豪格的信任；其三，留意济尔哈朗、代善二哥的动向，若他们有不利于福临阿哥的举动，及时告知于我。”
“臣妾遵令！”庄妃躬身道。
多尔衮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庄妃：“这枚玉佩是我母妃赐给我的，今日赠予娘娘。日后娘娘若有要事找我，只需让苏麻喇姑拿着这枚玉佩，去睿亲王府找我的侍卫长阿尔津，他自会安排我们见面。”
庄妃接过玉佩，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她将玉佩收好，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递给多尔衮：“这支护发簪是臣妾入宫时，母妃所赐，今日赠予王爷，作为信物。”
多尔衮接过银簪，簪身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他微微一笑：“有娘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同盟，共同为福临阿哥的将来努力。”
“是，同盟。”庄妃点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鲍大人回来了。”
多尔衮与庄妃对视一眼，庄妃道：“臣妾该告辞了。王爷保重，日后有事，臣妾会让苏麻喇姑联系您。”
“娘娘慢走。”多尔衮躬身相送。
庄妃与苏麻喇姑快步走出静云轩，坐上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马车，向皇宫方向驶去。车内，苏麻喇姑看着庄妃手中的玉佩，担忧地问：“娘娘，您真的相信睿亲王吗？他主政朝廷，恐怕会大权独揽，到时候阿哥……”
“我没有选择。”庄妃叹了口气，“豪格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只有多尔衮能抗衡他。若不与多尔衮合作，福临连登基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多尔衮，他若真要篡权，我们现在也无法阻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他能遵守承诺。”
苏麻喇姑道：“娘娘说得是。只是我们日后需更加小心，既要拉拢汉臣，又要留意睿亲王的动向，不能让他察觉我们的防备之心。”
“嗯。”庄妃点头，“你回去后，即刻去索尼府中，告诉他我与多尔衮合作之事，让他继续暗中收集豪格的罪证，同时也要留意多尔衮的粮饷调度和蒙古部落的往来，若有异动，及时禀报。”
“奴婢遵令！”苏麻喇姑躬身道。
马车驶进皇宫，庄妃刚回到永福宫，就见索尼已在宫门外等候。显然，苏麻喇姑早已派人通知了他。
索尼躬身行礼：“娘娘，您回来了。苏麻喇姑姑娘说，您有要事找我？”
庄妃点头，带着索尼走进偏殿，屏退左右后，道：“索尼大人，我今日与睿亲王密会，他答应扶持福临登基，条件是在福临成年前由他主政朝廷。我已答应与他合作。”
索尼闻言，大惊失色：“娘娘！睿亲王心思深沉，若让他主政，恐会架空阿哥，篡夺皇位啊！”
“我知道。”庄妃道，“可豪格虎视眈眈，若没有多尔衮的支持，福临根本无法登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唯一的办法。”
索尼沉默片刻，道：“娘娘既然已经决定，臣便不再多言。只是臣需提醒娘娘，日后需时刻提防睿亲王，不可让他独揽大权。臣会继续收集豪格的罪证，同时也会留意睿亲王的动向，若他有篡权之心，臣定拼尽全力，保护阿哥。”
庄妃点头：“有索尼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你即刻去办两件事：其一，派人去锦州前线，收集豪格在锦州、宁远战败的详细战报，尤其是他指挥失误、导致将士伤亡的证据；其二，去户部查一下多尔衮最近的粮饷调度情况，看看他是否有私留粮饷、勾结蒙古部落的迹象。”
“臣遵令！”索尼躬身道，“娘娘放心，臣定不会让您和阿哥失望。”
索尼离去后，庄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将踏上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与多尔衮合作，就像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为了福临，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期待着福临成年亲政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睿亲王府内，多尔衮正与范文程、刚林、多铎商议事情。厅内的案上，放着庄妃赠予的那支银簪。
“十四哥，你真的要扶持福临那毛孩子登基？”多铎不解地问，“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争夺皇位，何必扶持一个外人？”
“十五弟，你还是太急了。”多尔衮道，“我若贸然争夺皇位，代善二哥、济尔哈朗定会联合豪格反对我，蒙古部落和朝鲜也不会支持，到时候大清内乱，明军趁机反扑，父汗打下的江山就毁了。”
范文程道：“王爷高见。扶持福临阿哥登基，既符合宗室礼法，又能稳定朝局，让蒙古、朝鲜安心。而王爷以辅政王的身份主政，既能掌控朝政，又不会背负篡权的骂名。待时机成熟，王爷再……”
“范先生说得对。”多尔衮打断他，“豪格有勇无谋，济尔哈朗坐收渔利，代善二哥年事已高，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庄妃想借我的手除掉豪格，我正好可以借她的手，让皇太极的儿子们自相残杀。等豪格倒了，福临孤立无援，济尔哈朗和代善二哥也老了，这大清的皇位，自然就是我的了。”
刚林道：“王爷深谋远虑！只是庄妃娘娘心思缜密，她与我们合作，定不会完全信任我们，定会暗中提防。我们需小心应对，不能让她察觉我们的真实目的。”
“放心。”多尔衮道，“我已让阿尔津密切监视永福宫的动向，庄妃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她拉拢索尼、希福，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们，收集豪格的罪证，同时也能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是在扶持福临。”
多铎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第一步，先除掉豪格。”多尔衮道，“刚林，你即刻去联络宁完我、鲍承先，让他们在朝堂上弹劾豪格私结外藩、指挥失误，要求陛下严惩豪格。范文程，你去起草一份奏折，列举豪格的罪状，让蒙古部落的额哲、苏布地等人联名上奏，向陛下施压。”
“属下遵令！”刚林和范文程躬身道。
多尔衮又道：“多铎，你明日就去义州，协助阿济格防守粮道。记住，不要与吴三桂交战，只需守住粮道即可。同时，你要与朝鲜的粮船保持联系，确保粮饷供应，为日后主政积累资本。”
“十四哥放心，我记住了！”多铎躬身道。
众人离去后，多尔衮拿起案上的银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知道，一场新的权力斗争即将开始。庄妃以为她找到了靠山，却不知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豪格、济尔哈朗、代善，甚至皇太极的其他儿子，都将成为他登顶之路的垫脚石。等这些人都倒下了，这大清的江山，终将落入他的手中。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皇宫的轮廓，心中默念：八哥，你的时代即将结束。这大清的未来，由我来掌控。福临不过是我手中的一个幌子，等你的儿子们都自相残杀殆尽，这皇位，还是我多尔衮的。
这时，阿尔津走进来禀报：“王爷，索尼派人去了户部，正在查去年至今年的粮饷账本。”
多尔衮笑道：“让他查。我早已让图赖把真账本藏起来了，他查到的只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告诉图赖，按原计划行事，不要露出破绽。”
“属下遵令！”阿尔津躬身道。
多尔衮挥了挥手，示意阿尔津退下。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知道，这场权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看着他的对手们一步步走进他布下的陷阱，最终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