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七日夜，科尔沁驿馆的烛火摇曳，映得厅内的蒙古地毯上绣着的雄鹰图案忽明忽暗。布木布泰身着浅青色蒙古袍，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银饰——那是她离开科尔沁时，母亲亲手为她系上的，如今却硌得掌心发疼。侍女诺敏端着温好的奶茶走进来，轻声道：“格格，驿馆外的正黄旗士兵又增了岗，伊图大人亲自带着纳穆泰、扬古利（正黄旗章京）在门口值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布木布泰接过奶茶，却没有喝，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庭院：“两日后就是议政殿，十四贝勒那边……怕是还不知道科尔沁已倒向八哥。诺敏，你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之前联系上的白旗暗哨，把蒙古骑兵要进城支援的消息再递过去。”
“格格，没用的，”诺敏摇头，声音带着无奈，“伊图的人把驿馆围得像铁桶，白日里爱星阿能突围，是因为图尔格大人恰巧巡逻路过，如今暗哨都被正黄旗的人盯着，根本靠近不了。”
布木布泰放下奶茶，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她被困在这里，像笼中的鸟儿，既无法传递消息，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时，驿馆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蒙古侍卫匆匆进来禀报：“格格，哲哲福晋来了，说有要事与您商议，还特意吩咐，不要让鄂齐尔使者和吴克善台吉知道。”
布木布泰心中一凛——哲哲深夜来访，还特意避开叔父与兄长，定是为了联姻之事。她对诺敏道：“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嗻！”诺敏躬身应下，退到厅外。
片刻后，哲哲身着石青色镶金边的旗装，在侍女赛音察浑的搀扶下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与驿馆内的奶香味格格不入。她没有落座，直接走到布木布泰面前，开门见山：“布木布泰，今日姑母来，是为了你的婚事——八贝勒已命索尼拟好了婚书，今日必须签字画押，没有商量的余地。”
布木布泰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倔强：“姑母，两日后便是议政殿核查遗诏的日子，若遗诏是假的，八哥的图谋便会败露，此时签婚书，未免太过仓促。不如等两日后核查完毕，再议联姻之事，岂不是更稳妥？”
“稳妥？”哲哲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拍在桌案上，“你看看这份文书——八贝勒已下令，若两日内你不签婚书，便中断与科尔沁的所有互市，没收抚顺、开原的蒙古商栈，还要联合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共同打压科尔沁东部牧场！你以为奥巴首领为何急着让鄂齐尔签盟约？他是怕了，怕八贝勒真的动怒，让科尔沁部万劫不复！”
布木布泰拿起文书，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文书上的朱红印玺清晰可见，正是皇太极的贝勒印，上面的条款字字诛心，每一条都戳中科尔沁的软肋。她抬头道：“姑母，这只是八哥的威胁，未必会真的实施。十四贝勒承诺过，若他掌权，会开放互市、减免贡品，还会协助科尔沁压制察哈尔，为何我们不能再等等？”
“等？”哲哲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你还在等什么？等多尔衮被八贝勒打败，等科尔沁部被察哈尔吞并吗？布木布泰，你太天真了！多尔衮如今自身难保，他的承诺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八贝勒的承诺，是写在盟约上、盖了印玺的！”
她从另一个袖袋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拿出一封密信：“这是奥巴首领给鄂齐尔的密信，你自己看——首领明确说，‘两日内必须敲定联姻，若布木布泰拒婚，便撤回所有使者，与后金断交’！你以为你是在为自己抗争，其实你是在拿科尔沁全族的安危赌！”
布木布泰接过密信，熟悉的蒙古文映入眼帘，奥巴首领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字里行间满是焦急与威胁——“若因你一人之故，害科尔沁陷入危局，你便是科尔沁的罪人”。这句话像重锤般砸在她心上，让她瞬间失了力气。
“格格，”赛音察浑在一旁轻声道，“福晋也是为了您好。八贝勒还说了，若您肯签婚书，除了之前承诺的贵妃之位、子嗣牛录，还会每年给科尔沁千匹战马援助——有了这些战马，科尔沁不仅能抵御察哈尔，还能在蒙古各部中站稳脚跟，这是多少部落求之不得的机会。”
布木布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科尔沁的草原、母亲的笑容、部落的牛羊，还有被软禁在驿馆的无奈——她没有选择，从奥巴首领签下盟约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被绑在了科尔沁的利益上。
“姑母，”她睁开眼，眼中已满是泪水，却语气坚定，“我可以签婚书，但我有一个条件——两日后议政殿，我要亲自到场，见证遗诏核查的全过程。若遗诏是真的，我心甘情愿嫁入八贝勒府；若遗诏是假的，这门婚事，便作废。”
“可以，”哲哲毫不犹豫地答应，从赛音察浑手中拿过婚书和笔墨，“八贝勒已答应你两日后去议政殿，你放心签吧。”
布木布泰接过笔，指尖颤抖着，在婚书的“女方”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墨迹落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草原上雄鹰的悲鸣，也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像被丝线缠绕的木偶，再也无法自主。
“这就对了，”哲哲收起婚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布木布泰，你是个聪明姑娘，知道什么该选，什么不该选。两日后议政殿，你只需安静地看着，不要多言，八贝勒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哲哲不再多留，带着赛音察浑转身离去。厅外，鄂齐尔和吴克善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哲哲出来，连忙上前询问。哲哲扬了扬手中的婚书：“放心，布木布泰已签字，两日后议政殿，科尔沁只需按约定出兵，八贝勒的承诺，定会兑现。”
鄂齐尔松了口气，吴克善也露出笑容，两人连忙送哲哲离开，全然没注意到厅内布木布泰眼中的绝望。
与此同时，白旗大营的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多尔衮正与阿济格、多铎、图尔格、伊尔登、穆里玛、拜音图、阿拜、汤古代、塔拜、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等核心成员，最后核对两日后的防务部署。沙盘上，议政殿周边的兵力标记密密麻麻，正黄、正蓝、镶蓝三旗的合围之势清晰可见，白旗的防御阵型则如同坚固的堡垒，守护着议政殿的核心。
“十四哥，穆里玛刚从东门回报，科尔沁驿馆外的正黄旗士兵虽有增加，但蒙古骑兵仍在黑松林待命，没有进城的迹象，”多铎指着沙盘上的黑松林标记，“看来鄂齐尔还在观望，没有完全倒向八哥。”
阿济格道：“观望最好！等两日后我们揭穿八哥的阴谋，鄂齐尔定会后悔，到时候再拉拢他，也为时不晚。”
多尔衮摇头，指尖在沙盘上的“驿馆”位置轻点：“鄂齐尔不是观望，是在等两日后的结果。若我们赢了，他便会按之前的约定，保持中立；若我们输了，他才会彻底倒向八哥。图尔格，你再派巩阿岱、锡翰（镶白旗章京）率两百亲卫，乔装成百姓潜伏在驿馆周边，若两日后蒙古骑兵有进城的迹象，便立刻点燃烽火，通知穆里玛的伏兵。”
“嗻！”图尔格躬身应下。
阿拜道：“十四弟，中立贝勒这边已准备妥当，汤古代、塔拜、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已备好发言材料，两日后会按计划质疑遗诏笔迹。萨哈廉也传来消息，二伯（代善）明日会提前抵达议政殿，坐在中立席上，若八哥强行表决，他会第一时间出面制止。”
“好，”多尔衮点头，“有二伯出面，八哥就算想强行表决，也得掂量掂量。希福那边，证据整理得如何了？”
“回十四爷，”罗什（正白旗笔帖式）躬身道，“希福大人已将证据按‘汗王手谕原件’‘遗诏笔迹对比图’‘博尔晋供词’‘冷僧机与觉罗塔海书信’分类整理，每份材料都附有抄本，两日后在殿上展示，定能让所有贝勒看清遗诏的伪造痕迹。”
“很好，”多尔衮道，“你让希福今夜好好歇息，两日后的指证，全靠他了。”
罗什应下，躬身离去。帐内，伊尔登道：“十四爷，殿后的退路已加固，配备了十门火炮和两百拒马，额克亲（镶白旗宗室）率两百亲卫守在那里，若右翼的正蓝旗敢突袭，定能拖延至援军抵达。”
穆里玛也道：“十四爷，东门的伏兵已备好火箭和火炮，吴拜、准塔（正白旗前锋参领）率两百轻骑守在烽火台，若伊图敢阻拦蒙古骑兵，便点燃烽火，末将的轻骑半个时辰内就能回援。”
多尔衮点头，目光扫过帐内众人：“两日后的议政殿，我们已做好万全准备——证据充足、防务严密、盟友支持，就算八哥有三旗合围，也未必能赢。现在，大家都去歇息，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们再最后检查一遍防务。”
众人齐声应下，陆续离去。帐内只剩下多尔衮和多铎，多铎看着沙盘上的驿馆标记，道：“十四哥，布木布泰那边，我们真的不用再尝试联系了吗？我总觉得，她是被迫答应联姻的，若能让她在殿上帮我们，胜算会更大。”
“不用，”多尔衮道，“伊图的人把驿馆围得太紧，强行联系只会打草惊蛇。布木布泰若真的想帮我们，两日后自然会找机会；若她选择中立，我们也不强求——我们的核心是证据，不是她。”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穆里玛回报驿馆无异常，蒙古骑兵也没动静，说明鄂齐尔还在观望，没有完全倒向八哥。两日后，只要我们能揭穿遗诏的阴谋，鄂齐尔定会重新考虑立场，布木布泰的联姻，或许也能作废。”
多铎点头，不再多言。帐外，夜色更深，白旗大营的巡逻士兵仍在往来穿梭，甲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驿馆内，布木布泰仍坐在厅内，婚书的墨迹已干，却像一道伤疤，刻在她的心上。诺敏走进来，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格格，别太难过了，您也是为了科尔沁部。两日后议政殿，若十四贝勒能揭穿遗诏的阴谋，这婚书……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布木布泰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诺敏，你不懂。奥巴首领已签了盟约，鄂齐尔和兄长也倒向了八哥，就算遗诏是假的，科尔沁也不能再回头了——我们输不起，也赌不起。”
她拿起桌上的奶茶，轻轻吹了吹，却依旧没有喝：“两日后，我会去议政殿，不是为了帮八哥，也不是为了帮十四贝勒，是为了看看，这后金的江山，究竟会落入谁的手中。若八哥真的掌权，我只希望他能信守承诺，护科尔沁周全。”
诺敏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为她添上奶茶。厅外的正黄旗士兵仍在巡逻，脚步声从远及近，又从近及远，像时钟的滴答声，提醒着布木布泰，两日后的决战，已近在眼前。
此时，皇太极府邸内，哲哲正将签好的婚书递给皇太极。皇太极接过婚书，看着布木布泰的字迹，满意地笑了：“好！布木布泰终于想通了。索尼，你明日将婚书交给内务府，让他们加快筹备婚礼，九月初一的吉日不能改。”
“嗻！”索尼躬身应下。
鳌拜道：“八贝勒，布木布泰答应两日后去议政殿，会不会在殿上帮多尔衮说话？”
“不会，”皇太极摇头，“她已签了婚书，又有奥巴首领的密信施压，不敢再轻举妄动。哲哲，两日后你陪布木布泰去议政殿，盯着她，不让她有机会传递消息。”
“放心，”哲哲道，“我会看好她的。”
皇太极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白旗大营，眼中满是得意：“多尔衮，你以为救回希福、拉拢代善就能赢吗？本贝勒倒要看看，在科尔沁骑兵的支援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白旗大营的中军帐内，多尔衮仍在沙盘前，指尖在“议政殿”的标记上轻轻划过。多铎打了个哈欠：“十四哥，时辰不早了，我们也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准备。”
多尔衮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你先去歇息，我再看看沙盘。”
多铎应下，转身离去。帐内只剩下多尔衮一人，烛火摇曳中，他的身影在沙盘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他知道，两日后的议政殿，不仅是为了额娘和白旗，更是为了改变后金的命运——这一次，他绝不会输。
“十四爷，”帐外传来图尔格的声音，“巩阿岱、锡翰已率亲卫潜伏在驿馆周边，没有被正黄旗的人发现，若有异动，定会第一时间回报。”
“好，”多尔衮道，“让他们小心，不要暴露。”
图尔格应下，转身离去。帐外，白旗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决战。
驿馆内，布木布泰终于喝了一口奶茶，奶茶的温热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冷。她对诺敏道：“诺敏，你去把我的那件石青色蒙古袍找出来，两日后去议政殿，我要穿得正式些。”
“格格，您……”诺敏有些疑惑。
布木布泰微微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就算是走个过场，也要走得体面。两日后，我倒要看看，八哥和十四贝勒，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诺敏点头，转身去取蒙古袍。厅内的烛火渐渐暗淡，布木布泰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默念：十四贝勒，若你真的能揭穿遗诏的阴谋，便请你……护科尔沁周全。
夜色渐深，赫图阿拉城内外一片寂静，却又暗流涌动。正黄旗的士兵在驿馆外值守，白旗的伏兵在东门待命，科尔沁的使者在帐内安睡，而布木布泰的婚书，已成为皇太极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即将在两日后的议政殿上，给多尔衮致命一击。
“格格，蒙古袍找到了，”诺敏拿着一件绣着银线花纹的石青色蒙古袍走进来，“这件是您最喜欢的，穿起来定能彰显科尔沁的体面。”
布木布泰接过蒙古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轻声道：“体面……但愿两日后，科尔沁还能保住这份体面。”
诺敏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却也只能默默退下。厅内的烛火终于燃尽，只剩下一缕青烟，消散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