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网络昼夜不息地运转,将海量资源泵入豫州,勉强支撑着庞大的消耗。但谢景行和云舒都清楚,单靠外部输血绝非长久之计。豫州本地的潜力,必须挖掘,更要牢牢掌控在手中。
屠刀,可以震慑,却无法收服人心。
“名单。”云舒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册子推到谢景行面前,指尖点过几个名字,“豫州本地的头面乡绅,按‘肥羊’、‘墙头草’和…‘可食之草’分好了。”
她声音冷静,如同在分析药材配伍,而非活生生的人。
“肥羊”,是为富不仁、恶贯满盈,与前任知府钱益才及被杀的豪强牵连甚深者,家资丰厚,民愤极大,只剩抄家榨油的价值。
“墙头草”,是明哲保身、家业尚可、在本地盘根错节却无大恶者,风吹两边倒,只求家族延续。
“可食之草”,则是家底未必最厚,但尚有底线,或在灾情中曾暗中施粥赠药,或因受过排挤而对官府心存不满,甚至家族中曾有子弟因直言而被贬黜者——这些人,心底或许还残存一丝未曾磨灭的“良知”,或至少,有可供驱策的“利益”和“仇恨”。
良知?这世道良心早喂狗了!不如谈利益,简单粗暴!
谢景行目光扫过名单,落在“可食之草”一栏,指尖敲了敲其中一个名字:“清河郡,王氏。王老太爷曾官至工部郎中,因顶撞上官被罢黜还乡,家族多有子弟在野,素有清名,此次灾情,王家暗中开设了三处粥棚,虽稀薄,却未曾间断。”
“就是他。”云舒眼中精光一闪,“还有城西米商赵家,虽唯利是图,但此次未曾哄抬米价,其幼子曾因冲撞知府轿驾被当街鞭笞,卧床半月。”
是夜,清河郡王氏祖宅后院,烛火通明。
王老太爷王允之,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襟危坐,看着不请自来的两位“恶客”,手心冷汗涔涔。
谢景行玄衣墨氅,面色冷峻,如同悬于顶的利剑,无需言语,那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舒则一身素净,亲自执壶,为王允之斟上一杯热茶,动作优雅,仿佛只是寻常拜访。可她说出的话,却字字惊心:
“王老太爷的粥棚,救了不少人。侯爷与我都记着呢。”
王允之胡须微颤:“不敢…老朽只是尽微薄之力…”
“明人不说暗话。”云舒放下茶壶,笑容温婉,眼神却锐利如刀,“朝廷的赈济指望不上,侯爷与我,欲在豫州扎根,彻底根治水患,让百姓有条活路。但这需要钱,需要粮,需要人手,更需要…本地贤达的支持。”
王允之沉默。
谢景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容置疑:“本王欲在豫州推行新政,根治河患,需重建秩序。顺我者,非但既往不咎,日后豫州工曹、漕运司乃至新设的‘劝农司’,皆有位置。王氏子弟,不乏才俊,埋没乡野,可惜了。”
云舒接话,语气轻描淡写,却抛出致命诱惑:“听闻王家在江南有几条绸缎销路?巧了,侯府商队正缺可靠的合伙人。还有这新出的番薯、玉米,产量极高,若推广开来,其种苗代理之利…王老可有兴趣?”
利益!赤裸裸的利益!通往权力和财富的阶梯,就这么砸在了面前!
王允之呼吸陡然急促。
但没等他消化,谢景行冰冷的目光扫来,补充了最后一句:“当然,若有人不识时务,甘为旧弊张目,或暗中与朝廷某些人勾连……”他指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钱益才和那几个豪强的下场,王老当有所闻。”
王允之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一边是通天坦途,家族复兴的希望;另一边,是抄家灭族、身首异处的万丈深渊!
他脑中飞速权衡:朝廷远在天边,且腐败不堪,谢景行与云舒虽手段酷烈,却实打实地在救灾安民,更有雷霆万钧之势…更何况,他那被罢黜的冤屈,家族被打压的郁愤,此刻也悄然涌上心头。
选边站?不!是老娘给你机会上我的贼船!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他站起身,整理衣袍,对着谢景行与云舒,深深一揖:
“侯爷,郡主…心系黎民,魄力无双。老朽…愿效犬马之劳!王氏全族,唯侯爷马首是瞻!”
同样的戏码,在接下来几日,在几位被筛选出的乡绅家中隐秘上演。
威逼与利诱齐下,希望与恐惧交织。
很快,效果显现。
王家率先献上白银五千两,粮食千石,并献出城外一处隐蔽庄园,可作为物资中转或秘密练兵之所。
赵家则利用其米商渠道,开始为“蜂巢”网络打掩护,输送物资。
更多零散的、关于其他乡绅动向、乃至官府残余势力的小道消息,开始通过这些新盟友,悄然汇入云舒的情报网络。
一张由地方实力派编织而成的、无形的“保护伞”,开始在豫州上空悄然张开,虽初具雏形,却已能为谢景行和云舒的非常之举,提供些许遮掩与缓冲。
深夜,云舒对着更新的豫州势力图,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图上,代表敌对势力的红点正在被逐个拔除或染黄(中立),而少数几个点,已悄然转变为代表盟友的蓝色。
“墙头草们,还在观望。”她轻声道。
谢景行站在她身后,目光幽深:“无妨。等我们实力足够,他们自会倒下。若不倒…”他语气平淡,却杀机凛然,“便砍了当柴烧。”
联合与清洗,怀柔与铁血。
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新的规则正在被重新书写。而书写规则的笔,蘸取的既是利益,也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