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下游,一片广阔的戈壁盐碱滩。
一支由飞骑旅百人队护卫,三十峰骆驼组成的运盐队,正在寒风中艰难跋涉。
每一峰骆驼的背上,都驮着两只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
里面,是贺连山通过秘密渠道,从漠南蒙古鄂尔多斯部换来的救命粗盐。
领队的,是飞骑旅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百夫长,赵老栓。
他满脸风霜,皮肤被戈壁的寒风吹得又黑又糙。
“停!”
赵老栓猛地一拉马缰,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戈壁滩。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不对劲!”
他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士兵说道。
“太安静了!连个鸟叫都没有!传令下去,全体警戒!”
一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他们熟练地依托着高大的骆驼和周围的岩石,架起了手中的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四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在呜咽。
“杀——!”
一声爆喝,打破了这片寂静!
果然!
两侧的怪石后面,猛地窜出了黑压压的骑兵!
他们的人数,至少在两百以上!
正是周培公派出的另一支猎杀营!他们的目标,就是这支至关重要的盐队!
断盐,就是断了兰州城数十万军民的命脉!
“放铳!”
赵老栓目眦欲裂,怒声吼道!
“砰!砰!砰!”
稀疏的枪声响起,几名冲在最前面的清军骑兵惨叫着落马!
但清军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
骑兵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已经冲到了近前!
“弃驼!结圆阵!”
赵老栓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的马刀,厉声嘶吼!
“死战!盐巴绝不能丢!”
飞骑旅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放弃了骆驼,背靠背,以最快的速度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
马刀向外!长矛如林!
“锵!锵!噗嗤!”
清军骑兵的洪流,狠狠地撞上了这个小小的礁石!
惨烈的白刃战,瞬间爆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不断有飞骑旅的士兵被砍倒,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缺口!
圆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地缩小!
“顶住!给老子顶住!”
赵老栓浑身浴血,他的左臂被狠狠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挥舞着马刀,死战不退!
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三十名还在喘气的弟兄了!
就在这小小的圆阵即将被清军彻底淹没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突然从东南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滚雷般的马蹄声!
“飞骑旅!贺连山在此!清狗受死——!”
贺连山一马当先,他身后的两百名飞骑旅精锐骑兵,如同天神下凡!
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冲击清军的阵型!
贺连山冷静地一挥手,骑兵队迅速分成两股,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狠狠地夹向清军猎杀营的两翼!
与此同时,数十枚黑乎乎的陶罐被骑兵们精准地投入了清军最密集的区域!
“轰!”
陶罐在人群中爆开!
喷出的不是弹片,而是大片大片刺眼的红色烟雾!
是特制的辣椒烟雾弹!
“咳!咳咳咳——!”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被红烟笼罩的清军骑兵瞬间陷入了灭顶之灾!
辛辣刺鼻的烟雾疯狂地涌入他们的口鼻和眼睛,让他们剧烈地咳嗽,眼泪鼻涕横流,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战马受惊,人仰马翻!整个阵型乱成了一锅粥!
“杀——!”
贺连山抓住了这个机会,马刀挥舞,带着骑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那些混乱不堪的清军!
“弟兄们!杀出去!”
赵老栓和残存的士兵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里应外合!
清军猎杀营瞬间崩溃!他们丢下百余具尸体,仓惶向戈壁深处逃窜!
贺连山勒住战马,看着浑身是血,几乎已经站不稳的赵老栓,又看了看那些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的骆驼,眼中闪过浓浓的敬意。
“老赵!好样的!”
他翻身下马,扶住摇摇欲坠的赵老栓,沉声问道。
“盐巴保住没?”
“保……保住了……”
赵老栓咧开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地。
贺连山一把抱住软倒的赵老栓,入手滚烫,全是黏腻的鲜血。
他探了探赵老栓的鼻息,气若游丝。
“军医!”
贺连山抱着人,冲着自己队伍的方向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妈的!军医死哪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两名背着药箱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还沾着硝烟的黑灰。
“将军!”
“快!救人!他要是死了,老子砍了你们!”
贺连山小心翼翼地将赵老栓平放在地上,动作和他刚才砍人时的凶悍判若两人。
军医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剪开赵老栓的衣甲。
那道从左肩一直劈到胸口的刀伤,皮肉外翻,骨头茬子都露了出来,触目惊心。
“将军,这伤…太重了!失血太多,我们…我们只能先止血,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自己的命了!”
军医的声音都在发抖。
贺连山蹲下身,死死盯着赵老栓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戈壁。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辣椒烟雾残留的刺鼻味道。
清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有些尸体还保持着死前挣扎的扭曲姿态。
飞骑旅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将死去的战友抬到一边,用布盖住他们的脸。
幸存的十一个盐队护卫,个个带伤,他们没有去包扎自己的伤口,而是围在赵老栓身边,眼神里全是惶恐和期盼。
“贺将军…”
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哑着嗓子开口。
“我们头儿…他…”
贺连山扭过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人。
“死不了!”
他斩钉截铁地吼道。
“老子说的!阎王爷不敢收!”
他走到那群清军尸体旁,一脚踢开一个死不瞑目的清军头领。
“清点战果!把这些清狗的马匹、兵器、甲胄,所有能用的东西,全都给老子扒下来!”
“他们不是想抢咱们的盐巴吗?”
“老子今天连他们的裤衩子都给扒了带回去!”
“是!”
士兵们轰然应诺,压抑的气氛被这句粗俗的命令冲淡了不少。
他们开始高效地执行命令,将清军的武器装备收集起来,一匹匹无人看管的战马也被牵到了一起。
贺连山走到骆驼队旁边。
几百头骆驼聚在一起,虽然有些受惊,但在盐队护卫用生命筑起的壁垒下,安然无恙。
每一头骆驼背上都驮着两大包盐巴,那是黑水城几十万军民的命!
他伸手拍了拍一头骆驼的脖子,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被急救的赵老栓,又看了看那些死去的护卫。
这场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将军!”
一个什长跑过来报告。
“清点完毕!斩杀清军猎杀营一百三十四人!俘虏受伤的二十七个!缴获战马一百五十三匹!马刀、弓箭、甲胄若干!”
“那二十七个俘虏呢?”
贺连山冷冷地问。
什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将军的意思。
“路上走不动的,都处理了。现在还剩五个能走的,都是头目。”
“嗯。”
贺连山不再多问。
“伤员上马!能动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把咱们牺牲的弟兄,还有盐队的弟兄,都带上!咱们回家!”
“盐巴!一粒都不能少!”
“出发!”
队伍重新集结。
来时气势如虹,归时却多了一份沉重。
队伍的最前面,是贺连山和他麾下的精锐骑兵。
中间,是安然无恙的骆驼商队。
队伍的最后面,是几辆用备用骆驼拉着的简易拖车,上面躺着重伤的赵老栓和其余伤员。
还有几十匹战马,马上驮着的,是盖着白布的尸体。
风沙吹过戈壁,卷起一阵呜咽。
归途,再无一言。
……
黑水城。
城墙上的士兵远远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队伍,立刻发出了欢呼。
“回来了!贺将军他们回来了!”
“盐队回来了!”
城门大开。
李信带着一众将领,亲自站在城门口迎接。
百姓们也从城内涌出,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激动。
然而,当队伍走近,城门口的欢呼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到了队伍后面的那些身影,看到了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
胜利的喜悦,瞬间被一股沉重的悲伤所取代。
贺连山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信面前,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
“主公!末将幸不辱命!盐巴,保住了!”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
李信没有立刻去扶他。
他的目光越过贺连山,看向他身后的队伍,看向那些伤员,看向那些冰冷的尸体。
他走过去,亲手揭开一具尸体上的白布。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他有印象,是飞骑旅的一个小伙子,上次还因为打靶成绩优秀,被他当众表扬过。
李信默默地将白布盖了回去。
他走到运送伤员的拖车旁,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赵老栓。
军医正在给他换药,那狰狞的伤口让李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怎么样?”
李信的声音很低沉。
“回主公,赵百夫长失血过多,路上昏迷了好几次,全靠一口气吊着。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了。”
军医低声回答。
李信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赵老栓滚烫的额头。
他站直身体,转身,这才走到贺连山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
“打得很好。”
李信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土。
“但是,也打得很惨。”
贺连山低着头,拳头攥得死紧。
“主公,是末将无能!若是能早到半个时辰,盐队的弟兄们,就不用死那么多了!”
“这不是你的错。”
李信打断了他。
“是周培公的算计太毒!是清狗太狠!”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被五花大绑、满脸惊恐的清军俘虏。
“拖下去,让青蛇卫好好问问,我要知道这个猎杀营的所有情报。问完之后,把头挂在城墙上。”
“是!”
李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些缴获的战利品上。
“把缴获的兵器甲胄,全部入库。受伤的战马,送去兽医营。完好的,补充进骑兵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所有牺牲的将士,三倍抚恤!他们的家人,黑水城养了!”
“伤员,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必须把人给老子救回来!”
“诺!”
众将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两名传令兵骑着快马,从另外两个方向疾驰而来,在城门口翻身下马,冲到李信面前。
“报——!”
“主公!黑石谷急报!我磐石旅设伏,击溃清军猎杀营!清军统领巴图鲁被当场格杀!”
“报——!”
“主公!红石山急报!我军利用蒸汽机和地形,重创清军猎杀营!敌军伤亡过半,狼狈逃窜!”
三路捷报!
周围的将士们听到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三路出击的清军,全被打了回去!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然而,李信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接过三份染着血迹和尘土的战报,沉默地看着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字。
胜利,胜利,胜利。
伤亡,伤亡,伤亡。
每一个胜利的背后,都是一长串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数字。
他合上战报,抬头望向肃州的方向,那里的天空阴云密布。
他转身,大步向城内的中枢议事堂走去。
“所有旅帅以上将官,立刻到议事堂开会!”
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