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聚寿安堂,见盛老太太虽面色苍白却已转醒,性命无虞,都不由松了口气。王老太太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大半——至少她这不懂事的大女儿,性命是保住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下毒之事,只围着老太太虚寒问暖片刻。盛纮自觉尴尬,更不知如何面对王老太太为康姨母求情,索性做了甩手掌柜,将处置事宜全权交给了盛长柏,自己借故避开。
盛长柏行事果然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他对康姨母的处置清晰明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行杖责,再送内狱服刑。
王老太太见好说话的女婿盛纮不在,眼前这个外孙又是个认死理的,便又想施展那套软磨硬泡的本事。然而盛长柏心如铁石,寸步不让,只撂下一句:“若外祖母觉得不妥,我们便公堂上见真章。”
康家表弟见事情毫无转圜余地,心有不甘,便梗着脖子反问盛长柏:“表哥执意严办我母亲,不知打算如何处置姨母?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王若弗本还想浑水摸鱼蒙混过去,被这康家小子一点破,顿时恼羞成怒,斥道:“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
盛长柏目光沉静,转向母亲,语气不容置疑:“母亲自然也要领罚。需每日抄经念佛,为祖母诚心祈福。”
王若弗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就在后院修个小佛堂,日日为母亲祈福!”
“离家太近,显不出诚心。”盛长柏摇头。
“那……那我去京郊庵堂也可!”王若弗急道。
盛长柏深知母亲与大伯母不睦,刻意要让她难受,便道:“请母亲回宥阳老家,在祖宗祠堂前静思己过。”
王若弗一听,如遭雷击,哭着问:“要去多久?”
“十年。”
“十年?!”王若弗悲从中来,一时气血上涌,竟一头将盛长柏撞倒在座椅上,哭天抢地道:“我真是白生养你了!还不如生个耗子能给我搭个窝!”十年过后她都人老珠黄了,盛纮还不知道会领进家门来多少殷殷艳艳,自己想女儿和孙子了怎么办!
王老太太等人听闻“十年”之期,心下虽觉过长,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康家表弟见盛长柏对自己母亲都如此严苛,倒也无话可说,只觉这表哥当真铁面无私。
王若弗绝望之下,将最后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女婿任长卿。明兰非她所出,顾廷烨是指望不上的,如今唯有这个最有出息的女婿或许能为她说话了。
任长卿心中早有计较。他岂会真的坐视不管?当年在扬州,若无这位岳母鼎力支持,依岳父那耳根子软的性子,早被林噙霜吹散了枕头风,哪还有他今日的风光?再者,若真让岳母远去宥阳十年,娘子华兰那边,自己怕是许久都别想安生了。
于是,任长卿上前一步,出言反对:“长柏,让岳母去宥阳老家,只怕不妥。大伯父一家是厚道商贾,岂会苛待岳母?若岳母在宥阳依旧锦衣玉食,这究竟是受罚,还是享福?”
王若弗一听就愣了,女婿这话怎么不像帮自己?
王老太太默不作声,冷眼旁观。那康家表弟却像抓住了把柄,极力附和:“任姐夫说得在理!我母亲要在内狱受苦,姨母若远在宥阳,天高皇帝远,谁知过得是什么日子?乡下人谁又敢得罪翰林老爷的母亲?更何况还有任姐夫这位翰林院首龙图阁学士做靠山呢!不行,必须留在东京,放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才算公平!”
盛长柏一时也有些懵了,这与他预想的不同。按康家表弟的说法,在东京,以母亲的人脉和姐夫的影响力,又有几人敢真正给她苦头吃?这惩罚岂不是形同虚设?
任长卿见目的达到,心中暗笑。他深知王老太太终究心疼女儿,只要康家表弟跳出来反对,事情就好办了。他顺势言道:“既然康家表弟也认为需在众人监督之下,那不如就将岳母安置在京郊清风观。每日青灯古佛,素食粗茶,潜心为祖母念经祈福。大家亦可时常前往探望监督,看她是否真心悔改。期限嘛,便依长柏所言,十年为期。”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朝王若弗眨了眨眼。
王若弗看到任长卿对她眨眼,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原来女婿并非不帮她,而是以退为进!若直接反对长柏,难免落个“袒护岳母、不顾家法”的名声,且长柏正在气头上,未必听得进去。但经由康家表弟之口,点出“在宥阳无人敢管实为享福”的漏洞,再由任长卿提出一个看似更“严苛”(在东京众人眼皮底下)实则更“宽松”(至少不用背井离乡,且有机会得家人探望)的方案,便顺理成章了许多。
“清风观……”盛长柏沉吟着。他何尝不知母亲若去宥阳,有大伯母在,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本意也是想给母亲一个深刻的教训。但任长卿提出的方案,将母亲置于京城,虽有亲友可探,但也同样在所有人的监督之下,每日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对于过惯了富贵日子的母亲而言,同样是煎熬。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案维护了“惩罚”的实质,堵住了康家表弟的微词,也全了他“公正无私”的名声。
他看了一眼任长卿,见对方目光坦然,又想起自家姐姐和五妹妹,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既能严厉惩戒母亲,又能全了孝道与亲情的最好办法了。
“就依姐夫所言。”盛长柏最终点了头,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母亲便去京郊清风观,带发修行,为祖母祈福十年。一应用度,按寻常居士标准,不得奢华。我会定期派人前去查看,若有懈怠,期限延长!”
王若弗听到“十年”依旧觉得眼前发黑,但比起去宥阳面对那个她瞧不上又合不来的大伯母,留在京郊显然好了太多。她不敢再争辩,只能哭着应下:“我……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祈福的……”
王老太太见事情总算定了下来,不管怎么说王若佛也是她亲生的,她又怎么忍心自己女儿背井离乡呢!也知道这已是多方角力后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人在京城,总有回旋余地。大女儿实在是无法无天惯了,谋害尊长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只要能保住小命就好,等日子长了亲家母身体好了,长柏气消了,自己再卖卖老脸想来亲家母会同意早点放大女儿出内狱的,只要亲家母点头了盛长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康家表弟见盛长柏对自己的母亲处置得如此之重又是服内狱、又是打板子的,而对王若弗的惩罚虽重却留有余地,心中虽有不平,但任长卿的方案确实也挑不出大毛病,在东京众人监督下,王若弗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好过,他若再纠缠,反倒显得胡搅蛮缠,日后又怎么求着这大姐夫为自己谋出路呢!他知道自家老爹是靠不住的,只得悻悻闭嘴。
“东荣!”盛长柏沉声唤道。
管家东荣立刻应声而入。
“将康姨母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然后……”盛长柏顿了顿,声音冰冷,“移交内狱,按律处置!”
“不!母亲!救我!长柏!我是你姨母啊!”康姨母在院外惊恐地尖叫起来,挣扎着不愿被拖走。
王老太太扭过头,老泪纵横,却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知道,这个女儿,她是真的尽力了,在纵容她真的会小命不保还会连累家族的。
东荣带来的婆子们毫不客气,将状若疯癫的康姨母堵了嘴,强行拖了出去。偏厅外很快传来了沉闷的板子声和压抑的呜咽声。
厅内众人听着这声音,神色各异。王若弗吓得浑身发抖,更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同时对女婿任长卿充满了感激。盛纮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站在门口阴影里,听着板子声,面色复杂,终究是叹了口气,没有进来。
顾廷烨拍了拍盛长柏的肩膀,低声道:“辛苦了。”他心知,做出这些决定,最痛苦的莫过于盛长柏自己。
盛长柏挺直了背脊,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坚毅。经此一事,他深知家族责任之重,决不能再有半分心软。
板子声渐歇。
一场席卷盛、王两家的风暴,终于在此刻,暂时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