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的哨声响彻操场。
十五天的烈日暴晒,让一群少年少女脱了层皮。汗水浸透迷彩服,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
“解散!”
瞬间,整个操场上帽子漫天飞舞,学生们疯狂拥抱,尖叫声震天响。
张勤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切;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军训对她来说,不过是另一场修行罢了。
“张勤!”班长李向阳跑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晚上班里聚餐,一起去吧!庆祝我们解放了!”
这个比张勤大了五六岁的班长,对这位传奇小学妹充满敬意。
“不了,我要回家了。”张勤摇头,拿起水壶。
李向阳有些失望,但很快换上笑容:“行!路上小心!以后在班里有事就找我!”
张勤点头,背起小书包,转身离开。
穿过几条街,拐进熟悉的小巷。
还没到外婆家门口,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传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
张勤顺着声音看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外婆家隔壁那栋破败的土坯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几名工人正在敲碎残存的地基,用推车往外运砖石瓦砾。
工地中央,两个熟悉的身影戴着草帽,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什么。
是爸爸和大舅!
张勤心脏猛跳,一种说不出的预感涌上来。
“爸!大舅!”
张建军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女儿,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巨大惊喜取代。
“小勤!你军训回来了!”他扔下铁锹,大步跑过来。
“这里怎么回事?”张勤指着狼藉的工地,脑子有点乱。
“看!我们给你的惊喜!”
林文静端着搪瓷缸笑着从外婆家门口走出来。
“妈?”
“傻丫头,看傻了?”林文静把茶缸递给张建军,拉住女儿的手,指着空地,“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
“咱们…家?”
张勤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想过有自己的家,在张家庄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在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后来离开张家庄进城,学校提供的终究是宿舍,不是自己的家。
她以为那会是很久以后,靠自己挣来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陈老那次谈话后,我和你爸就商量了。”林文静眼眶微红,“你外公也支持了些钱,他说,孩子要在外面为国家冲锋陷阵,家里必须有个安稳的窝。”
“你上次比赛的奖金,加上华夏之光那笔分红,还有我们的工资,凑了凑,就把隔壁这栋危房买了下来。”
张建军喝了一大口凉茶,语气满是自豪:“反正是危房,留着没用,干脆推倒重盖!”
这半个月,他和林文兵白天在公司跑前跑后,晚上来这儿盯拆房进度。累得像条狗,心里却甜得冒泡。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在为家添砖加瓦。
“小勤,喜欢吗?”林文静小心翼翼地问。
张勤没说话。
她看着空地,看着忙碌的工人,看着父母和大舅脸上被汗水灰尘覆盖却依旧灿烂的笑容。
忽然想起陈老那句话——你的战场,是星辰大海。
再远的星辰大海,也需要一个可以返航的港湾。
“喜欢!我太喜欢了!”
外公林建业和外婆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外孙女,满脸慈爱。
“回来就好,快进屋洗把脸。”外婆心疼地拉着她。
这时,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递给张建军一张粗糙的草图。
“建军兄弟,图我给你画出来了。按咱们这儿最普遍的格局盖,坐北朝南,三大间正房,旁边带个小厢房做厨房。简单结实,住几十年没问题。”
张建军接过看了看,点头:“行,就这么办,老哥你看着弄就行。”
“等等。”
张勤走上前,从父亲手里拿过草图,只看了一眼,就摇摇头。
“不行,这个格局太浪费空间了。”
工头随即笑了:“小姑娘,你懂什么盖房子。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格局,最实用的。”
“伯伯,实用不代表最好。”
张勤没理会他的轻视,捡起一根树枝,直接在松软的土地上画起来。
“首先,采光。巷子是南北走向,我们家东面被外公家挡住,主要采光面在南面和西面。所以,不能建一排房,要做成L型或带庭院的结构。”
她一边画,一边解释。
“其次,功能分区。客厅是待客的地方,要大要亮。卧室是休息的,要安静。书房是学习工作的,必须独立,不能和卧室混一起。”
“还有,卫生间。我不要旱厕,要做抽水的蹲坑,通下水道。洗澡要有热水,所以要预留装热水器的位置和管道。”
“厨房不能只考虑做饭,油烟问题要解决,烟道要提前设计好。”
张勤语速飞快,思路清晰。
她画出的线条简单,布局却精妙无比。
哪里是承重墙,哪里开窗,哪里走水管,哪里布电线,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张建军和林文兵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工头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看着地上那个远比他画的“专业图纸”复杂百倍的草图。
这…这是一个十一岁小女孩能想出来的?
“这,这…”工头结结巴巴开口,“小姑娘,你这想法是好,可…可这盖起来太复杂了,我…我没盖过这样的啊。”
“没关系。”张勤扔掉树枝,拍拍手上的土,“今晚我把详细的建筑图、结构图、水电图都画出来。你只要找人照着图纸施工就行。”
“我来当总设计师,兼总监工。”
她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家人们,宣布道。
从那天起,张勤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
白天,她是省一中高一(三)班的学生。
用了一个星期,就让所有对她“神童”身份抱有怀疑的老师和同学彻底闭嘴。
无论多难的数学题,还是多复杂的物理公式,在她面前都像“1+1=2”一样简单。
杨志超上课讲到一道奥赛难题,卡壳了五分钟,全班鸦雀无声。
张勤举手,站起来用三种不同解法,把问题说得明明白白。
杨志超看着她,脸上既欣慰又“绝望”,最后只能挥手:“你坐下,给我留点面子。”
全班哄堂大笑。
一放学,她就立刻脱下“学神”外衣,变成了“包工头”。
第一时间冲到家里工地上,戴上安全帽,拿着自己画的图纸,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跟工人们核对。
“李叔,钢筋间距不对,图纸要求十五公分,你这都快二十公分了。”
“还有这个水泥,牌子不对,我们要求猛虎牌425标号的,你们怎么拉来一车杂牌?”
工人们从一开始的轻视,到震惊,再到现在的彻底服气,只用了三天。
这个小姑娘,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工程师都懂行,眼睛毒辣的很,任何偷工减料的小花招都别想瞒过她。
张建军和林文兵彻底沦为“助理”,每天负责买材料、算账、给工人们递水送饭。
看着女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工地上指点江山,张建军心里五味杂陈。
他走到正在搅拌水泥的林文兵身边,递过去一根烟。
“你说,咱们俩是不是挺没用的?”
林文兵接过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里带着苦笑。
“弟啊,别说了。我现在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有小勤这么个外甥女。”
远处,张勤正站在已经初具雏形的墙体上,对着夕阳,跟工头比划着二楼阳台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