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馥郁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炽热告白后空气中残留的悸动，在暮色四合的凉亭里弥漫开来。
林绣——或者说，顶着林绣躯壳的狐仙——捧着那束如同火焰般的玫瑰，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花瓣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她望着面前依旧单膝跪地、眼含期盼的秦风，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这具身体深处那个沉睡的、怯懦的灵魂。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和催促声，让这幕场景更添了几分青春独有的、不容置疑的美好。
然而，在这美好的表象之下，是冰冷的现实。
真正的林绣，意识沉眠，如同被厚茧包裹。这份看似属于她的幸福，是由一个异类窃取时光，代为演绎。
陈科与刘芯彤静立一旁，没有打扰这片刻的“圆满”。
强行戳破，对秦风，对林绣，都太过残忍。
林绣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漾起属于“林绣”的、带着些许羞怯却更多是灵动大方的笑容，她轻轻拉了拉秦风的衣袖：“快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风这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挠了挠头，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我……我先和他们说几句话。”林绣指了指陈科和刘芯彤，对秦风柔声道。
秦风不疑有他，体贴地退到凉亭外几步远的地方等待，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阿绣”身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凉亭内，气氛微妙地沉静下来。
林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低头看着怀中娇艳欲滴的玫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看到了……他很开心。阿绣……也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是‘阿绣’的幸福吗？”刘芯彤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虚幻的泡泡，“还是你，借着她的身体，圆自己一个渴望而不可及的梦？”
林绣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看穿的狼狈，随即化为一种深切的哀伤。
“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她不再掩饰，声音里带着千年孤寂留下的沧桑，“山中修行，清冷漫长。见惯了草木枯荣，兽类争斗，却从未体会过凡人这般……炽热而纯粹的情感。我羡慕她，羡慕她能被人如此珍视地爱着。”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凉亭，望向远处暮色中渐次亮起的灯火，那是人间烟火，是她渴望却无法真正拥有的温度：“但我帮她，也是真心。若非我，她或许永远只能躲在角落，暗自倾慕，终其一生，也不敢踏出这一步。”
“然后呢？”陈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你替她踏出了这一步，赢得了这份爱。然后，你打算如何？一直代替她活下去？直到这具身体魂魄彻底受损，或者……直到哪一天，你厌倦了这场扮演，抽身离去，留下一个意识混乱、记忆破碎的林绣，去面对这份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突如其来的深情？”
林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陈科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一直不愿深想的未来。
是啊，这场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而梦醒之后，留下的会是怎样的残局？
“我……”她语塞，抱着玫瑰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替代。”刘芯彤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引导的意味，“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好，就应该让她有机会，以自己的方式，去经历，去感受，哪怕会受伤，会怯懦，那也是属于她‘林绣’的人生。而不是作为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活在你编织的完美剧本里。”
林绣怔怔地听着，眼中挣扎之色愈浓。
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沉浸在这偷来的温暖与幸福中，让她贪恋，让她不舍。
“真正的成全，”陈科淡淡道，“是放手，是让她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能力和勇气，而非将她禁锢在你所谓‘更好’的牢笼里。”
凉亭外，秦风似乎等得有些焦急，忍不住朝这边张望。
林绣看着秦风那单纯而关切的眼神，又感受到体内那沉睡的、属于林绣的微弱意识波动，一种巨大的愧疚和明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错了。
她以为是在成全，实则是在剥夺。她以为是在给予幸福，实则是在埋下更深的痛苦。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虽仍有不舍，却多了一份释然的坚定。
她看向陈科和刘芯彤，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束玫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吗？”她轻声请求，“就在今晚。让我……用这最后的时间，为她做点什么。”
陈科与刘芯彤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
夜色笼罩了校园。林绣以想安静独处一会儿为由，支开了依依不舍的秦风。
她抱着那束玫瑰，与陈科、刘芯彤一同，来到了校园深处一片僻静的小树林旁。
这里远离教学区的喧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
林绣停下脚步，背对着陈科和刘芯彤。
她将怀中的玫瑰轻轻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朴而复杂的手印。
没有念咒，没有光华。
但刘芯彤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灵性力量，正从林绣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月华般，无声地浸润着这具属于林绣的身体。
她在燃烧自己的一部分本源灵韵。
这股力量，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如同最细腻的刻刀，又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悄然洗涤、滋养着林绣那沉睡且有些脆弱的魂魄，并将这段时间以来，由“人格b”所带来的那些美好的、自信的、被认可的“感觉”与“记忆”，如同烙印般，谨慎而温柔地刻入林绣意识的深处。
这不是替代记忆，而是一种潜能的激发，一种自信的种子。
真正的林绣醒来后，不会拥有狐仙那些具体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技能，但她会记得那种被爱慕的羞涩与喜悦，会记得那种当众展现才华的紧张与自豪，会记得与人交谈时自信流淌的感觉……这些“感觉”，将成为她打破内心牢笼的钥匙，让她有勇气，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真实的人生。
这是一个狐仙，用自己千年修为的一部分，为这个她曾“借用”过的凡人女孩，留下的最后赠礼，也是一份最深切的歉意与祝福。
做完这一切，狐仙的身影变得淡薄了一些，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疲惫。
她缓缓转过身，对着陈科和刘芯彤，深深地施了一礼。
“多谢二位，点醒痴念。”她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却异常真诚。
然后，她不再留恋，身形一晃，一道朦胧的白光自林绣头顶浮现，迅速凝聚成一只皮毛如雪、眼神灵动却带着疲惫的小白狐虚影。
它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石头上那束在夜色中依旧娇艳的玫瑰，又看了看躺倒在地、呼吸平稳、面色红润的林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人性化的情绪。
它人立而起，对着陈科和刘芯彤，如同人类般，两只前爪抱在一起，郑重地拜了拜。
随即，小白狐虚影转身，化作一道流萤般的白光，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远处都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丛林之中，再也寻觅不见。
月光如水，静静洒落。
草地上，林绣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中带着初醒的茫然，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
她看到了身旁石头上的玫瑰，愣了一下，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一抹红晕，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样躲闪，反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光彩。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梦里，她变得勇敢，变得耀眼，还被喜欢的人告白了……虽然细节模糊，但那种温暖、自信的感觉，却清晰地残留心底。
她拿起那束玫瑰，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困惑，却又无比真实的、浅浅的笑容。
刘芯彤和陈科站在阴影里，没有上前打扰。
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刘芯彤看着林绣抱着玫瑰，步履轻快却依旧带着点原有羞涩离开的背影，轻声道：“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陈科望着小白狐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缘起缘灭，各有其道。她选择了成全，便是渡了他人，也渡了自己。”
就在这时，刘芯彤随身携带的那本《聊斋志异》，传来熟悉的、温和的悸动。
她取出古本，书页无风自动，翻至《阿绣》一篇。
只见其上墨迹流转，变得深邃而稳固，散发出一种释然与祝福的温和光芒，静静点亮。
《阿绣》篇目，光芒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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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