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胖管家眉头一皱，满脸不耐。
刘伯温却不以为意，慢悠悠地开口：“你说，你家老爷看上了这工坊。敢问，是哪位老爷？是在六部任职，还是在五军都督府挂帅？官居几品啊？”
胖管家喉头一哽，支吾道：“我家老爷的身份，也是你能问的？”
“呵呵。”
刘伯温笑了。
“我当然不能问。但是，李老板能问啊。”
“你看，李老板刚才不就问了吗？他说这工坊是官产，得请皇上批条子。”
“这话，没毛病啊！”
“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凡涉官产交易，若无中书省、户部、工部三方勘验，再加御史台备案，私下交易者，以侵吞国有资产论处！”
“主犯，斩立决！”
“家产抄没，三族之内，永不叙用！”
刘伯温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个字吐出来，都像一块冰砸在胖管家的脸上。
他的脸色，随着刘伯温的话，一分一分地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这破工坊什么时候成官产了！”
“是不是官产，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刘伯温摊了摊手，一派轻松。
“得看户部的堪合，工部的文书。”
“你一上来，就要七成股份，连个名号都不敢报。兄弟，你这不是在给你家老爷办事，你这是在给你家老爷挖坑啊！”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
“这李老板一纸诉状，告到应天府衙，说有不明人士，冒充朝廷大员，意图强占官产。”
“你猜，最先被抓进大牢里严刑拷打的，是你，还是你家老爷？”
胖管家的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刘伯温却不罢休，又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贴在他耳边说鬼故事。
“再说了，你张口闭口‘我们家老爷’，却连个名号都不敢报。”
“在这天子脚下的江宁府，敢这么横的，要么是蠢，要么就是……你背后那人，身份根本上不得台面，只能靠咋咋呼呼来吓唬老实人。”
“兄弟，听我一句劝。”
刘伯温直起身，拍了拍他肥厚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这水，太深，他把握不住。”
“别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了。”
说完，刘伯温便退了回来，重新站到朱元璋身后，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邻家老翁模样。
整个过程，他没说一句重话，没骂一个脏字。
那胖管家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瘫软下来，脸色煞白，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看着刘伯温的眼神，只剩下恐惧。
这老头是谁？！
他怎么会对朝廷的律法和官场的门道，了解得如此一清二楚？！
几句话，就点出了他背后主人的色厉内荏！更点破了事后自己极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的下场！
关键是……这老头说的，字字句句，全都戳在了他的死穴上！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钟，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尖声催促车夫快走，那辆来时气势汹汹的华丽马车，去时，却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朱元璋看着刘伯温的背影，眼神中透着赞许。
不愧是咱的子房，杀人不用刀。
但随即，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今天来的，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被刘伯温三言两语就吓跑了。
可明天呢？后天呢？
李先生这工坊，就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已经开始吸引各方的飞蛾了。
逐利的商人，贪婪的官吏，甚至……还有自己手下那些功高震主的勋贵！
不行！
必须得给李先生，加一道真正的护身符！
此时的李去疾，正一脸惊奇地打量着刘伯温。
“厉害啊！”
他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
“这位刘老先生可以啊！这官场上的门道，说的是头头是道！”
“几句话就把那胖子吓尿了，这口才，这逻辑，不去考个宫功名都可惜了！”
“不愧是皇亲国戚家里的高级管事，这水平，放外面当个知县都绰绰有余了！”
李去疾越发觉得，马大叔这一家子，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他也没多想。
这是他与人相处的原则之一：不探究人家的私事。
人家愿意说，他听着；人家不肯说，他绝不多问。
他热情地迎了上去：“马大叔，刘老先生，常护院！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办完了。”
朱元璋收敛起所有思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的心，一半在为即将询问的“千里传音术”而火热，另一半，则在为李去疾的安全而冰冷。
两种情绪激烈交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精神分裂。
“快，进屋说，进屋说！”
李去疾热情地将几人迎进了新建的水泥会客厅。
这里冬暖夏凉，宽敞明亮。
李去疾亲手给几人泡上了茶。
“马大叔，您不是说授权文书明天才会来吗？难道现在就搞定了？”李去疾抿了口茶，随口问道。
他以为朱元璋这么火急火燎地回来，是为了这事。
“文书的事，不急。”
朱元璋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到了极点。
他环视一圈，常遇春、刘伯温，还有跟着进来的几个随从。
常遇春、刘伯温是他的左膀右臂。
几个随从，是都尉府的顶尖密探。
都是自己人。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李去疾有点懵。
啥情况？
这么神神秘秘的？难道是授权文书出了问题？被哪个大官给卡了？
他看着朱元璋那张严肃的脸，心里开始犯嘀咕。
不至于吧，看马大叔这能量，不像会被人卡脖子的主啊。
难道……
他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朝廷那边出了什么事？要跟我借钱？
对！很有可能！
明朝的朝廷出了名的财政困难，前段时间搞募捐弄了些钱，可又是北伐又是治水，那点钱恐怕早就见了底。
想到这里，李去疾心里顿时有了底，表情也放松下来，准备等会儿对方开口，自己就大方一点。
钱这种东西，少的时候得捂紧了。
可要是多到一定程度，还拼命捂在怀里，那就是天下第一号的蠢人。
把钱花出去，变成人情、声望和更硬的靠山，才能钱生钱，利滚利。
朱元璋完全不知道李去疾心里在想什么。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
他那颗打了半辈子仗，见了尸山血海都面不改色的心脏，此刻竟然在胸膛里狂跳。
他要问的，不是一个问题。
他要问的，是大明朝的未来！是这天下万民的福祉！是他朱家江山的万世基业！
终于，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李去疾身上。
那眼神，灼热得像有两团火在烧。
李去疾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这……这眼神不对啊！
借钱不应该是这个眼神啊！怎么跟刘备在白帝城要托孤给诸葛亮似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朱元璋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铺垫，没有废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路，几乎要爆炸的问题。
“李先生。”
朱元璋一字一顿。
“咱就问你一句话。”
“你跟咱说句实话。”
他死死盯着李去疾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说的那雷电……”
“真能用来……千里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