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
陈队长带来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盛之意和朱霆措手不及。精心准备、反复演练的计划被瞬间打乱，那种掌控感顷刻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大手推向悬崖边的紧迫和危机感。
“怎么会提前？！”朱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一把攥住陈队长的胳膊，力道之大，让陈队长忍不住龇了龇牙。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陈队长急促地喘息着，脸色难看，“九爷也是刚刚收到内部线报，周家临时更改了时间，就在今晚八点，百乐门！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们的人也是费了很大劲才传出来的！九爷判断，这很可能不是巧合，周家或许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是在打乱所有可能的外部部署！”
他看向盛之意，眼神焦急：“盛同志，车就在楼下，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你的妆发、服装都需要时间准备！九爷和苏女士他们已经在安全屋等着了！”
盛之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三天不眠不休的地狱训练，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好不容易才勉强将自己塞进“白玫瑰”那个精致的壳子里，还没等她喘口气，熟悉一下这个新身份，就要被直接推上舞台？
这感觉，就像一个士兵刚学会端枪，就被扔进了炮火连天的前线。
但她毕竟是盛之意。是那个在刀光剑影里都能笑出声来的疯批。最初的震惊和慌乱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一股更加强横的戾气所取代。周家想打她个措手不及？想让她自乱阵脚？
做梦！
她眼神一厉，猛地挺直了因为疲惫而有些佝偻的背脊，那股被苏女士强行压制下去的野性和锋芒再次破土而出，混合着这几天强行灌输进去的所谓“优雅”，形成一种极其矛盾又极具冲击力的气质。
“慌什么！”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瞬间压过了房间内焦灼的气氛，“提前就提前！老娘还怕她个老棺材瓤子不成！”
她目光扫过朱霆和陈队长：“他们乱，我们更不能乱！按原计划……不，按应变计划行动！”
她这临危不乱的气势，反倒让慌乱的陈队长镇定了几分。朱霆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担忧，但他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并且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我立刻去部署外围！”朱霆松开陈队长，声音沉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之意，你……千万小心！”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盛之意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活着回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公寓门。他必须争分夺秒，在寿宴开始前，重新确认安全点，布置人手，确保那条至关重要的撤离路线万无一失。
“我们也走！”盛之意不再看朱霆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对陈队长说道。她随手抓起桌上那本印着“白玫瑰”简介的伪造资料，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地向外走去。尽管身上还穿着训练时那身方便活动的普通衣裤，但她的背影却透出一股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
楼下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老式轿车。司机是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眼神却异常锐利。盛之意和陈队长迅速上车，车子立刻发动，无声地汇入沪市傍晚渐渐稠密的车流中。
车厢内气氛凝重。陈队长简单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流程，便不再多言。盛之意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飞速地复盘“白玫瑰”的所有信息——喜好、经历、说话方式、甚至是一些小习惯。同时，那首练了无数遍、几乎形成肌肉记忆的钢琴曲的音符，也在脑海中一个个闪过。
她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依旧残留着酸痛感，但这感觉此刻却奇异地让她保持着清醒。
车子没有开往繁华的市中心，而是在几条僻静的弄堂里穿梭，最后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小楼后门。这里显然是陆九设置的临时安全屋之一。
门从里面打开，陆九、苏女士以及另外两个没见过面的助手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那里。气氛比在公寓时更加紧张。
“时间紧迫，废话不多说。”陆九直接切入主题，他看向盛之意，眼神锐利如鹰，“寿宴提前，打乱了我们的节奏，但同样也打了周家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安保布置未必能完全到位，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这是你今晚的礼服和首饰。”他示意助手将一个精致的衣盒和一个首饰匣放在桌上，“‘白玫瑰’的人设是神秘、忧郁、有艺术气质的海归，不喜欢过于浮夸的装扮，所以选了这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配珍珠首饰。记住，低调的奢华。”
苏女士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打开衣盒，拿出那件墨绿色的长裙。丝绒材质在昏暗的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款式简洁优雅，却处处透着高级感。她又打开首饰匣，里面是一套成色极好的珍珠项链和耳钉。
“换上它。”苏女士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马上做头发和化妆。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盛之意被两个女助手几乎是半推半请地带进了里间。脱下身上粗糙的衣裤，换上那件丝滑冰凉的墨绿色长裙时，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割裂感。这裙子很美，将她本就出色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但那过于贴合的剪裁和长长的裙摆，却让她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枷锁，远不如她的烧火棍和匕首来得有安全感。
穿上与之搭配的、鞋跟细得能当凶器的高跟鞋时，她更是差点一个趔趄。这玩意儿比砍人难多了！
等她有些别扭地走出来时，等在外面的苏女士和化妆师立刻围了上来。梳妆台前，梳子、发卷、夹子、各种瓶瓶罐罐轮番上阵。苏女士在一旁严格监督，不时发出指令：
“头发盘起来，留几缕碎发修饰脸型，要那种随性又精致的感觉！”
“粉底再薄一点！她要的是苍白脆弱感，不是刷墙！”
“眉毛不要那么英气！弯一点，柔和一点！”
“口红……用这个豆沙色，不要太艳。”
盛之意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布着，只能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继续在脑海里巩固“白玫瑰”的角色。她能感觉到冰凉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能闻到头发上定型水的味道，能听到身后人们压抑又急促的呼吸声。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小时，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听到化妆师如释重负的声音：“好了。”
盛之意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乌黑的头发被优雅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脸上妆容精致，掩盖了连日训练的疲惫，凸显出她原本就极为出色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刻意描画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和野性，多了几分朦胧的忧郁和疏离。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珍珠耳钉在耳垂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确实是一个符合“白玫瑰”设定的、美丽、神秘、带着易碎感的东方名媛。
但只有盛之意自己知道，在这副精心雕琢的皮囊之下，那颗属于东北疯批的心，正在疯狂地叫嚣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既感到警惕，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眼神！”苏女士突然厉声提醒，“收着点！你现在是‘白玫瑰’，不是盛之意！把你那想砍人的眼神给我藏好了！”
盛之意心里一凛，立刻垂眸，再抬眼时，镜中人的眼神已经变得符合要求的、带着淡淡哀愁和距离感。
陆九走上前，最后审视了一遍，点了点头：“可以了。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任务。车子在外面，会直接送你去百乐门后门，那里有人接应你进去。”
他递给她一个小巧精致的晚宴手包：“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请柬、手帕、一支防身用的口红枪（只有一发子弹，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以及一个微型窃听器，找机会放到周冯氏常待的、最私密的地方。”
盛之意接过手包，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但她的手握得很稳。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向外走去。高跟鞋敲击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每一步，都感觉离那个熟悉的、可以肆意妄为的自己更远一步，离那个龙潭虎穴般的周家寿宴更近一步。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盛之意愕然转头，对上的，是朱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写满焦虑和担忧的脸。他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
“之意……”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嘶哑地挤出一句，“……一定要回来！我……我和孩子等你！”
他大概是跑着上楼的，气息不稳，加上情绪激动，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当着陆九、苏女士所有人的面，一把抓住了盛之意的手，还说了那么一番……近乎直白的话。
一瞬间，这个能一拳干翻野猪、被称为“东北阎王”的糙汉，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那红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根，甚至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眼神慌乱，想松开手，又像是不舍得，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与他平日里冷硬煞气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盛之意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朱霆会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更没想到他会是这副反应。手腕上传来他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看着他那张涨得通红、写满了窘迫和担忧的俊脸，盛之意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原本因为紧张和角色扮演而冰冷僵硬的身体，奇异地回暖了一丝。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陆九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苏女士微微蹙眉，但没说话。陈队长和其他人则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和男人灼热的目光注视下，盛之意忽然弯起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唇角，露出了一个不同于“白玫瑰”忧郁气质、带着她盛之意式嚣张和戏谑的笑容。
她非但没有挣脱，反而手腕一转，用自己冰凉的手指，反过来用力握了握朱霆那布满厚茧、滚烫的大手。
“知道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别给老娘添乱。”
说完，她轻轻抽回手，不再看朱霆那副快要冒烟的窘迫模样，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挺直了背脊，踩着那双让她恨不得立刻甩掉的高跟鞋，一步步走下了昏暗的楼梯。
脚步声渐行渐远。
朱霆还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被甩开的姿势，脸上滚烫的温度久久不散。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腕上残留的、她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和她那句看似嫌弃实则……带着点别样意味的“别给老娘添乱”。
陆九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呆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朱厂长，我们也该就位了。”
朱霆猛地回神，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热度，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走！”
黑色的轿车载着盛装的“白玫瑰”，悄无声息地驶向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的百乐门舞厅。
而此刻，百乐门三楼那间最为奢华、守卫也最森严的休息室内，满头银发、穿着暗紫色绣金旗袍的周冯氏，正端着一杯红茶，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渐渐聚集的车流和宾客。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偶尔掠过一丝阴鸷和算计。
她轻轻呷了一口红茶，对身后垂手侍立的管家淡淡地问道：
“都安排好了吗？今晚……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还有，那位神秘的‘白玫瑰’小姐……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