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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莲愁眉苦脸地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脸闲适、仿佛来踏青的江野。两人跟着神情凝重的福伯,穿过回廊,走向竹林深处那间僻静的“听雨轩”。

越靠近,空气越是凝滞,连鸟雀都噤了声。池塘里的锦鲤缩在池底,不敢露头。轩前小院空寂,唯有几竿翠竹在风里细碎地响。紧闭的窗棂内,隐约漏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福伯在院门口便住了脚,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眼神里是无声的嘱托,随即默默退走。

柳依莲深吸一口气,使劲儿挤出最甜美的笑容,抬手轻叩雕花木门:“娘亲!莲儿回来啦!”

门内沉寂了片刻,才响起一个沙哑却硬邦邦的声音:“……进来。”

柳依莲和江野对视一眼,各自深吸一口气。柳依莲推开门,江野则懒洋洋地晃着步子跟了进来,活像逛自家后园。

轩内冷得掉冰碴子。

临窗软榻上,踞坐一位藕荷色锦袍的妇人。她背对着门,身形挺直如松,乌髻梳得一丝不乱,只簪一支素玉簪。面前的矮几上,赫然躺着一块形状怪诞、黯淡无光的金疙瘩,和一张边缘破烂、纸色枯黄的收据——正是那熔毁的金步摇残骸,和那张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

妇人没回头,只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一身寒气逼人。

“娘……”柳依莲猫儿似的蹭过去,声音软得能掐出水,“莲儿想死您啦!您瞧瞧,五年不见,女儿是不是更俊了?”

萧婉茹这才缓缓转过身。

容颜依旧美丽,眉眼与柳依莲七分相似,却多了岁月打磨的风韵,以及此刻明晃晃的、冰封千里的怒意。眼圈泛红,显然这些日子没少受煎熬。目光掠过女儿时,那层寒冰裂开一丝缝隙,涌出思念和心疼,旋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与委屈吞没。

“哼,”萧婉茹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视线掠过女儿,钉子似的钉在她身后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身上。她近来对所有雄性生物都无好感,尤其这位瞧着就像要来拱自家水灵白菜的,语气冻得能结霜:“这谁?”

她这几日闭门垂泪,料到女儿会归家,却没想到还带回个野小子!

“娘,这是我二师兄,江野,特意陪我回来的。”柳依莲赶紧引见。

江野上前半步,脸上那点玩世不恭敛了敛:“晚辈江野,给柳伯母问安。”

“江野?”萧婉茹眉梢微挑,一丝讶异闪过,随即沉入眼底。林荫城再闭塞,这位风头正劲的天骄之名她还是听过的。不过,天骄又如何?自家小叔子还是柳卿呢!况且她此刻心乱如麻,只敷衍地点点头:“江公子客气了。家门琐事,污了公子的眼。”话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自嘲。

“伯母言重。”江野笑容温和,难得显出几分正经,“清官难断家务事,晚辈只是陪师妹回来看看。”

萧婉茹的目光重新落到矮几上那块金疙瘩上,眼神瞬间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又痛苦,仿佛那东西正烙着她的心。她指着它,声音因压抑而发颤:“莲儿你瞧瞧!这就是你爹当年应承给我买……最后却偷偷摸摸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有这张纸!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买的日子,就是他当年拍着胸脯说没买到的那天!铁证如山!他还有什么脸狡辩?!”

柳依莲看着母亲痛苦扭曲的脸,心尖一抽,赶紧挨着母亲坐下,挽住她胳膊,柔声劝:“娘,您别气坏了身子,爹他……”

“别提他!”萧婉茹猛地甩开她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他就会躲!连句囫囵话都憋不出来!说什么不知道?书房里怎会凭空多出这东西?那步摇又怎会自己长了腿跑到后花园土里埋着?!”她越说越恨,手指用力戳着收据,指甲盖都失了血色。

“娘,爹方才跟我赌咒发誓,说真不知情……”柳依莲试图替父亲辩解。

“赌咒发誓?他柳意的鬼话,如今一个标点都不能信!”萧婉茹斩钉截铁,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寒心,“几百年夫妻,我竟不知他是这等两面三刀的东西!当年为了外头的狐媚子,竟舍得买下我最想要的东西!转手就送出去!现在倒好,连点旧物都舍不得清理干净!留着这祸害来扎我的心!”

柳依莲一时语塞。母亲怒火攻心,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她下意识地看向江野,眼神疯狂示意:二师兄!到你上场了!快想办法灭火!

江野的目光,打进门起就若有若无地在那金疙瘩和收据上打着转儿。收到柳依莲的信号,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正气凛然道:“伯母息怒!您说得对极了!当三养三,天理难容!此等负心汉,留他何用?晚辈这就替天行道!”话音未落,周身灵气轰然爆发,“锵啷”一声龙吟,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已握在手中,凛冽杀气瞬间弥漫开来,眼看就要破窗而出,直取柳意狗命!

柳依莲彻底傻了,眼珠子差点瞪出眶——师兄你疯啦?!我是让你劝架,不是让你抄家灭门啊!她几乎要扑上去抱住江野的腰。

“且慢!”萧婉茹吓得花容失色,猛地站起身。女儿这师兄这么莽撞的嘛?这样就信了自己的气话,都不多问几句调查一下?自己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可从来没想过真让丈夫魂飞魄散啊!连忙出声阻止。

江野身形一顿,杀气收放自如,剑尖斜指地面,疑惑地回头:“伯母?除恶务尽啊!”

“那……那是气话!”萧婉茹看着那柄剑,心有余悸,“他……他纵然千般不是,也……也罪不至死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后怕。她并不怀疑江野的实力和决心,刚才那股纯粹的杀意做不得假。

“哦~~~明白了!”江野恍然大悟,一脸“我懂你”的体贴,“光是肉身消灭还不够解恨是吧?行!晚辈先将他神魂抽出来禁锢好,再把肉身一片片细细剐了,做个‘人棍儿’留着您瞧着玩儿!至于那神魂嘛……”他摸着下巴,眼神幽深,“丢进万魂幡里,让万千怨魂日日啃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超生!保证让您这口恶气出得干干净净!”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晚饭加个什么菜。

“人彘”二字听得柳依莲头皮发麻,萧婉茹更是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声音都尖利了几分:“那..倒也不必!江公子,快收了神通吧!”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位思路清奇的天骄带到沟里去了。

“那……”江野一脸为难,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挠了挠头,收回那把吓人的长剑,灵气也瞬间消散,又恢复成那个看起来懒散的青年,“伯母您说要怎么办吧?晚辈听您的。”

萧婉茹惊魂未定地扶着矮几坐下,连吸好几口大气才压住擂鼓般的心跳。被江野这么一搅和,先前那股几乎要将她冻僵的悲愤欲绝,竟诡异地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外加一丝……荒谬感?她揉着发闷的胸口,声音透着疲惫和茫然:“先……先查清楚是哪个狐狸精吧?好歹……好歹让我知道……输给了谁……”比起立刻要丈夫的命,她潜意识里更想知道那个“别人”是谁。

“嗨!”江野大手一挥,像拂开眼前恼人的苍蝇,指着桌上那金疙瘩和破纸片,语气斩钉截铁,“伯母,这都不重要了!您琢磨琢磨,送出去几十年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自家后花园的土里,这意味着什么?”

他故意顿住,看着萧婉茹和柳依莲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斩钉截铁地抛出石破天惊的结论:

?“这还用查?铁定是那狐狸精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啊!”?

“柳意这老小子,分明是老情人蹬腿了,心里舍不得那段露水情缘,又怕被您发现揪住小辫子,这才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摸摸刨个坑埋在后花园!您瞧瞧这位置选得多好!方便他随时溜达过去,拈香凭吊,忆往昔峥嵘岁月啊!这叫什么?”江野唾沫横飞,语气充满了对这种“又渣又怂还膈应人”行径的极度鄙夷,“这叫念念不忘,贼心不死!这叫坟头蹦迪,蹦到正室夫人眼皮子底下了!”

“柳意——!!!”萧婉茹原本煞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不是羞,是火山彻底喷发前的赤红!

她浑身筛糠似的抖,一把抓起桌上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恨不能立刻用它砸开丈夫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龌龊!“你这个……你这个……”她气得眼前发黑,话都说不全,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轰得她七窍生烟,比刚才单纯的愤怒更汹涌、更窒息!

“娘!娘!手下留情!”柳依莲魂飞魄散,死死抱住母亲的手臂,生怕那金疙瘩真飞出去。她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二师兄这歪理邪说……听着荒谬绝伦,可对着这诡异的“证物”和埋藏地,竟有种让人噎住的、诡异的“道理”?爹他……难道真干得出这等又窝囊又欠揍的破事儿?!

就在听雨轩内即将被萧婉茹新爆发的焚天怒火彻底吞噬之际——

“哐当!”

听雨轩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正是柳依莲的亲爹柳意!显然他在门外已偷听多时,尤其是听到江野那惊世骇俗的“坟头蹦迪论”和夫人那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后,再也绷不住了!

“夫人!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柳意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倒在萧婉茹榻前,声音带着哭腔和被逼到绝境的恐慌,指着那块金疙瘩,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什么故人?没有!绝对没有死人!你…你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婉茹!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这步摇它……它……”

他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面对萧婉茹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旁边那位刚才还喊打喊杀、此刻却抱着胳膊看猴戏的江野,还有女儿那混杂着怀疑和担忧的目光,柳意只觉得百口莫辩,眼前阵阵发黑。

江野挑了挑眉梢,拖长了调子,懒洋洋道:“哟?柳伯父舍得露面了?正好,当着大伙儿的面,您给说道说道,您这是对哪位情深义重的‘故人’念念不忘、刻骨铭心啊?把‘念想’埋自家后院,方便您日日上香、夜夜缅怀?”

“我没有!!!!”柳意几乎是用吼的,恨不得当场指天立誓,“江公子!慎言!慎言啊!这……这根本就是天大的误会!这步摇它……它当年……”

“爹!”柳依莲看着父亲狼狈焦急的模样,心头一软,“您快说清楚啊!这步摇到底怎么回事?收据的日子为什么是那天?娘亲最想要的东西,最后怎么跑土里去了?”

萧婉茹胸膛起伏,死死盯着柳意,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审视和最后一丝等待真相的决绝。她没有咆哮,但那沉默的压力比任何怒吼都沉重百倍。她倒要看看,在这口“坟头蹦迪”的泼天大锅扣下来之后,他还能编出什么花儿!

柳意看着妻女的目光,再瞧瞧那块催命符般的金疙瘩和那张泛黄的破纸,还有旁边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江野,只觉几百年老脸今日彻底扫地。他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吞下的是滚烫的烙铁,终于用一种微若蚊蚋、饱含巨大羞耻的声音,嗫嚅出声:

“婉茹……我……我说……这步摇……它……它当年……其实是……是买给你的……”

“但……但是……在……在回来的路上……它……它掉……掉进粪坑里了……”

轩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婉茹脸上的滔天怒焰凝固了。

柳依莲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

江野的眉毛高高扬起,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想笑又拼命忍住。

掉……掉进……粪坑里了?!!

堂堂化神强者……手里的东西……还能掉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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