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时，江兰已经醒了。不是被喉咙的干涩憋醒，也不是被寒风冻醒，是被院外 “嘎吱嘎吱” 的扫雪声闹醒的 ，不用想，定是父亲江老实早起去扫王府门前的积雪了，包衣奴才的杂役，从来不分晴雪冷暖。
她侧过身，看着身边蜷缩成一团的江丫蛋，小丫头的脸蛋埋在粗布被褥里，只露出一点冻得发红的鼻尖，呼吸轻得像羽毛。江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手冰凉，连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耳朵 ，昨天夜里风大，窗纸破洞漏进来的风，怕是把这小丫头冻着了。
起身时，堂屋已经传来动静。江王氏正蹲在灶台边生火，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看到江兰出来，她连忙直起身：“怎么不多睡会儿？身子刚好利索，别又着凉。”
“娘，我没事了，能帮您干活了。” 江兰走过去，目光落在灶台边的木盆上，那木盆是用几块木板拼的，边缘已经开裂，里面泡着好几件脏衣服，有江石头的马厩服，有江柱子的短褂，还有江丫蛋那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
江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这些衣服娘自己洗就行，你去帮丫蛋梳梳头，她醒了准要闹。”
“娘，我帮您洗吧。” 江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端木盆，“您昨天缝补衣服到半夜，今天又早起生火，歇会儿吧。”
江王氏愣了一下，连忙拦住她：“别别别，这水冰着呢，你刚好，可不能沾冷水。” 她说着，指了指院角的井，“这几天天寒，井水都快冻成冰碴子了，娘的手糙，耐冻，你别沾。”
江兰低头看了看母亲的手 ，那双手昨天还在缝补衣服，此刻指关节肿得更厉害了，虎口处的冻疮裂开了小口，结着淡淡的血痂，手背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透着一股青紫的颜色，像是冻坏了的萝卜。她心里一酸，更坚定了要帮忙的念头：“娘，我没事，您看我昨天喝了葱白水管用，现在身子结实着呢。再说，我总不能一直闲着，以后还要去王府当差，这点冷水都受不了，怎么干活？”
这话戳中了江王氏的心思。包衣丫头的命，本就是靠干活撑着的，要是连洗衣做饭都嫌累，以后去了王府，指不定要受多少气。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松了手：“那你慢点，要是觉得冰，就赶紧停，别硬撑。”
“哎，知道了。” 江兰笑着应下，弯腰端起木盆。木盆看着不大，装了水和衣服却沉得厉害，她刚一抬手，胳膊就酸得发颤，原主的身子本就瘦弱，又刚生过病，根本没什么力气。她咬了咬牙，把木盆往怀里挪了挪，一步一步往院角的井边挪。
院子里积了一层薄雪，是昨天夜里下的，踩在脚下 “咯吱” 响，冰凉的雪水渗进鞋底，冻得脚趾发麻。江兰走到井边，放下木盆，才发现井沿上结着一层薄冰，泛着冷光，像是撒了一层碎玻璃。她拿起井边的木桶，绳子是用麻线编的，磨得手心发疼，往下放的时候，木桶撞在井壁上，发出 “咚咚” 的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井水刚提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白气，不是热的，是冷得发出来的 “寒气”。江兰伸手试了试，指尖刚碰到水面，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瞬间传来一阵刺骨的疼，她忍不住缩回手，指尖已经变得通红。
“要不还是娘来吧？” 江王氏跟在后面，看着她的样子，又心疼了。
“没事，娘，我忍忍就好。” 江兰深吸一口气，拿起搓衣板放进木盆里，又把江石头的马厩服捞出来 ，那件衣服上沾着不少泥点和草屑，还有一股淡淡的马粪味，得用劲搓才能洗干净。她咬着牙，把衣服按进水里，冰冷的井水瞬间漫过手背，像是有无数根冰针往肉里扎，疼得她手指都蜷了起来。
她学着江王氏的样子，把衣服铺在搓衣板上，用肥皂角（这是家里唯一的 “肥皂”，是用皂角煮了晒干做的，硬得像石头）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用劲搓。可她的手没力气，又不熟悉搓衣服的力道，搓了半天，泥点还是没掉，手背却已经冻得通红，指关节处的皮肤被搓衣板磨得发疼，像是要裂开一样。
江丫蛋这时醒了，穿着小棉袄跑出来，看到江兰在洗衣，凑过来看：“三姐，你在洗衣服呀？冷不冷？” 她说着，伸手想碰一下水，刚碰到就 “哇” 地叫了一声，连忙缩回手，“好冰呀！三姐，别洗了，会冻坏手的！”
江兰看着小妹冻得发紫的脸蛋，还有她那双同样红肿的小手，心里更不是滋味。她笑了笑，把江丫蛋往屋里推：“丫蛋乖，回屋去，外面冷，别冻着了。三姐很快就洗完了。”
江丫蛋却没走，就站在屋檐下，小手揣在袖子里，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时不时喊一句：“三姐，加油！”
江兰咬着牙，继续搓衣服。手越来越疼，从一开始的刺骨疼，变成了麻木的疼，到最后，几乎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只有机械地上下搓动的动作。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头发有些乱，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倔强。
她想起现代的时候，冬天洗衣服都是用洗衣机，水龙头里流出的是温热的水，洗完还能用护手霜保养。可现在，她却要在寒冬腊月里，用几乎结冰的井水，搓洗这些沾满泥污的衣服，只为了证明自己 “有用”。
可她不后悔。在这个家里，“有用” 就是活下去的底气。要是连这点活都干不了，她凭什么让家人相信，她能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兰终于把江石头的衣服洗干净了，拧干的时候，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胳膊都在发抖。江王氏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看着她通红开裂的手，眼圈红了：“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别硬撑，你看手都冻成这样了。”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破旧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江兰包扎：“这是娘以前用艾草煮过的布条，能驱寒，先包着，别碰水了。”
江兰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暖暖的，却还是摇了摇头：“娘，还有几件衣服没洗呢，我还能洗。”
“洗什么洗，剩下的娘来洗。” 江王氏把她往屋里推，“你去屋里歇着，喝碗热粥，暖暖身子。”
江兰没再坚持，她知道，再洗下去，她的手真的要废了。她跟着母亲走进屋，坐在炕边，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手，虽然疼，却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干活，第一次为这个家付出。
江丫蛋凑过来，坐在她身边，小声问：“三姐，你的手疼不疼？”
“不疼，丫蛋乖。” 江兰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冻得发紫的脸蛋，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 ，她不能让家人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不能让母亲的手永远布满冻疮，不能让小妹的脸蛋永远冻得发紫，不能让大哥二哥永远穿着破衣烂衫，靠忍饥挨冻过日子。
她必须改变现状。
可怎么改变呢？她没有钱，没有权，甚至连一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唯一的优势，就是她脑子里的现代知识，还有她的护理专业技能。
江兰闭着眼，脑子里飞速转着 ，护理知识能做什么？治病？可她没有药材，没有工具，而且在这个时代，一个包衣丫头给人治病，只会被当成 “妖言惑众”。护理伤口？或许可以，可家里人都舍不得花钱治伤，更别说别人了。
就在这时，江丫蛋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姐，你看，外面的草都冻黄了。”
江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院墙外的空地上，长着一片枯黄的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的目光突然顿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草，是蒲公英！虽然冬天叶子枯黄了，可根部还在土里，而且她记得，蒲公英的根和叶子都有清热解毒、止血消炎的功效，对冻疮和伤口感染很有用。
她猛地坐起身，心里瞬间亮了。
草药！对，野生草药！
她在护理课上学过，很多常见的野生草药都有药用价值，比如蒲公英、艾草、薄荷、金银花等等。这些草药在野外随处可见，不用花钱，只要采回来晾干，就能用。不仅能给家人治伤，比如母亲的冻疮、大哥的伤口，还能拿到药铺去卖，换些铜板补贴家用！
江兰的心跳瞬间加快了。她连忙看向院墙外，除了蒲公英，她还看到了几株艾草 ，艾草的叶子虽然也枯黄了，可气味很浓，能驱寒除湿，煮水洗手泡脚，对冻疮很有好处。还有几株不知名的草，叶子呈锯齿状，她记得老师说过，这种草叫 “败酱草”，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的功效，对伤口感染很有用。
“娘，院墙外那些草，您知道叫什么吗？” 江兰连忙问江王氏。
江王氏正在缝补衣服，闻言抬头看了看：“就是些没用的野草呗，春天长出来，冬天就枯了，有时候还会割破手。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好看。” 江兰连忙掩饰，她知道，现在还不能告诉母亲她的计划，万一采不到草药，或者卖不出去，只会让母亲失望。她要先自己去确认一下，这些草药是不是真的能用，然后再想办法采回来晾干。
“好看什么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江王氏笑了笑，没再追问，继续缝补衣服。
江兰坐在炕边，心里却已经开始规划起来 ，首先，要在去王府当差之前，采些草药回来。院墙外的空地上就有蒲公英和艾草，附近的山坡上应该还有更多。其次，要把草药洗干净，晾干，分类放好。蒲公英的根和叶子要分开晾，艾草要捆成束，败酱草要切成段。最后，要去城南的药铺问问，这些草药收不收，能卖多少钱。
她知道，这个计划不容易。首先，她要瞒着家人，偷偷去采药，因为江王氏肯定不会让她在寒冬腊月里去野外乱跑。其次，她不知道药铺会不会收这些野生草药，毕竟这些草药不是什么名贵药材，而且她一个包衣丫头，去药铺卖药，说不定会被欺负。
可她没有退路。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靠自己的知识赚钱的方法。哪怕只能换几个铜板，哪怕只能给母亲买一盒冻疮膏，哪怕只能给小妹买一块糖，她也要试试。
午饭还是玉米糊糊，江兰却吃得格外香。她知道，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采药，才有力气去面对未来的挑战。饭后，江石头和江柱子去王府当差了，江老实还没回来，江王氏在堂屋缝补衣服，江丫蛋在院子里玩雪。
江兰趁着这个机会，对江王氏说：“娘，我去院子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别走远了，外面冷。” 江王氏叮嘱道。
“知道了。” 江兰应着，走出屋，来到院墙外。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的积雪，露出下面枯黄的蒲公英叶子。她用手摸了摸，叶子虽然枯黄了，却还带着一丝韧性。她又挖了挖旁边的泥土，泥土冻得很硬，她用手指抠了半天，才抠出一小块蒲公英的根 ，根是白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和她在现代见过的蒲公英根一模一样。
她心里一阵惊喜，连忙又挖了几株，确认都是蒲公英。然后她又找到了几株艾草，艾草的叶子虽然枯黄了，却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和她在现代见过的艾草味道一样。还有几株败酱草，叶子呈锯齿状，茎部是紫红色的，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完全吻合。
江兰把挖出来的草药小心地放进怀里，用粗布衣服裹好，生怕被江王氏发现。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着远处的山坡 ，那里的草更茂盛，应该有更多的草药。她决定，明天早上早起，趁家人不注意，去山坡上采些草药回来。
回到屋里，江兰把草药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然后坐在炕边，帮江王氏缝补衣服。她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认真，一针一线都缝得很整齐。江王氏看着她，笑着说：“你这丫头，烧糊涂一次，好像变勤快了不少。”
江兰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她不是变勤快了，是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方向，找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傍晚的时候，江老实和江石头、江柱子都回来了。江石头的靴子又破了一个洞，脚趾都露出来了，江柱子的手上又添了一道新的伤口，是劈柴时不小心弄伤的。江兰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更坚定了采药的决心 ，她要尽快把草药卖出去，给大哥买一双新靴子，给二哥买一些治伤的药。
晚饭的时候，江兰特意多喝了一碗玉米糊糊，为明天的采药攒力气。江丫蛋坐在她身边，小声跟她说：“三姐，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江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好啊，不过丫蛋要听话，不能乱跑。”
她知道，明天去采药的时候，要把丫蛋留在家里，不能带她去 ，山坡上有积雪，路不好走，而且天寒地冻，她怕冻着小妹。
夜深了，家人都睡熟了。江兰躺在炕上，手放在枕头下面，摸到了那些干枯的草药，粗糙的叶子硌着掌心，却让她心里无比踏实。她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在给她打气。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想象着明天采药的场景 ，她要在天不亮的时候起床，趁着家人没醒，去山坡上采些蒲公英、艾草和败酱草，然后赶在家人醒之前回来，把草药藏好，晾干。等攒够了草药，就去城南的药铺问问，能不能换些铜板。
她知道，这条路肯定不好走。山坡上的雪可能很厚，草药可能很难挖，药铺可能不会收她的草药。可她不怕。她经历过毕业即失业的迷茫，经历过寒冬洗衣的刺骨疼痛，这些经历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在炕上，洒下一道淡淡的光影。江兰握着胸口的玉佩，感受着那份冰凉的支撑，慢慢睡着了。在梦里，她看到自己采了很多草药，拿到药铺卖了不少铜板，给母亲买了冻疮膏，给大哥买了新靴子，给二哥买了治伤的药，给小妹买了一块甜甜的糖，家人都笑着，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愁苦。
第二天早上，江兰是被鸡叫声吵醒的。天还没亮，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灶房方向传来江王氏生火的声音。她悄悄起床，穿上衣服，摸了摸枕头下面的草药，还在。她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院子里积了一层新的薄雪，空气格外清新，却也格外寒冷。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坡，隐约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是她今天要去的地方。
江兰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粗布短袄，朝着山坡的方向走去。雪踩在脚下 “咯吱” 响，像是在为她加油。她的手虽然还疼，却充满了力量；她的脚步虽然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她的第一次 “创业”，从这一刻开始了。虽然只是采些野生草药，虽然只是为了换几个铜板，可这是她用自己的知识和双手，为这个家，为自己，争取来的第一个机会。
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她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能让自己在这个时代，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山坡上的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飞，却吹不散她眼里的坚定。江兰看着眼前枯黄的草药，弯腰，开始挖第一株蒲公英。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异常灵活；她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充满了希望。
这是她的初次劳作，也是她逆袭之路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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