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灵仙抚着胡须，眯着眼淡淡道：“能起来就跟我走，起不来你就继续跪着。”
“弟子遵命。”
方墨抬起头，捡起地上的两半碎片，随即慢慢起身，压下体内的疼痛，跟着他出去。
门口的那尊身着蓑衣、戴斗笠的石像不知经历过了多少春秋岁月，它微微颔首的动作也垂眸收尽路过弟子来来往往的所有身影，庇护这方天地。
这是慕道楼的第一任楼主，也就是自称山河旅客的先辈。
慕道楼中的每个地名都不是建筑的名字，而是标志性事物的名字，或许是石像，或许是湖，又或许是在那里发生过的某一件事。
现在同样再次见证了回来的方墨。
膝盖后头猛地一股力道，踢得他对着石像直直跪下去，磕得好像还不轻。
周围来来往往的还有不少弟子，都在好奇地看着这边。
“这是怎么了？那人是谁啊？”
“你不知道吧？那是以前的师兄，自己离开宗门又被带回来了，我还撞见好多人押着他走呢，还以为要把他赶出去，结果居然没有。”
“啊？都离开宗门了怎么还能回来？”
“听说此人阵法天赋极高，楼主惜才呗。”
“哇，怎么不稀罕稀罕我？”
“你个蠢才有什么好稀罕的？”
……
孔灵仙冷哼一声：“给师祖道歉！”
方墨俯身叩拜，面不改色：“弟子方墨受戒，此前违背楼规，道心不坚，离开宗门，特来跪拜师尊、师祖！”
“哼！”
身旁的孔灵仙又重重地哼一声，而后朝师祖石像鞠躬，接着道：“身为其师，教导不严，理应同错，今后必然好生管教门下弟子。”
石像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双手持着一本书，只是这缄默温和的目光却并不在书上，而是路过的弟子们。
自称尊号山河旅客，身材是按照本人画像修筑的，看着十分魁梧高大，但仔细一看，这位慕道楼第一任楼主，是位女修。
“起来。”
腰上又被踢了踢，方墨便再次爬起来，但这次得到的不再是戒尺，而是一块弟子玉牌。
师徒之间沉默无言。
方墨面对他，该道的歉之前就道完了，现在也有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道谢：“……好。”
刚回慕道楼时，周悲秋先去找了师尊，他原本还在心情忐忑地等待，结果却得来消息说楼主暂时不想见人。
还不等他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被一堆人带下去。
原以为是要把自己带去受罚的地方，所以他就没有挣扎。
师尊境界如此之高，必然是能知道自己回来的了，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没想到是带他去梳妆打扮，还穿上了这身象征着亲传弟子的衣服，弄得他手脚僵硬，都不知道把目光往哪里放。
这下，方墨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这块玉牌，是为师许久之前就想给你的。”孔灵仙将玉牌交给他，目光从这东西移到他的眼睛上，直视他。
不论中间过去了多少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这东西的的确确是为他准备的，从未变过。
自一开始对方墨的惊讶，再到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孔灵仙对他也愈发满意。
修体的确是基础，但不是唯一的定数，否则每一等级的修体当中，大家都是一样的进步速度，有了修体，仍旧还要看悟道的天赋。
至少方墨在阵法上的天赋可以弥补不小的差距，更何况，孔灵仙一心只看中了他的阵法天赋，修体什么的，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还宽慰自己，收徒弟嘛，总不能全收一样的，破例一次也无妨，更何况他这也是不想这般天资被埋没。
只要他觉得自己可以教对方，而对方也可以来学习自己，这样就能成为师徒了。
“……多谢师尊。”方墨接过玉牌，下意识客气道谢，马上就被瞪了一眼，慌忙改口道：“师父。”
“哼，还算你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脑子没变蠢。”
孔灵仙伸出手指虚点了他两下，背过手又直接走掉，至于他能不能跟上来，自己并不是太担心。
“你说道歉，就写封破信来打发我，真有你的。”
等回到孔灵仙的居室，一路都纷纷不语的师徒两人才重新有了点声音，这声音仍旧写满了不虞。
他盘坐在茶桌旁，桌上的茶壶壶嘴处忽然升起袅袅白烟，倒出来的茶水也变成了热的，举杯自己细细品茶。
方墨没什么好说的，之前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所以直接就在这里跪下道：“弟子当初是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您。”
何况他当初还没有听懂教诲，执意离宗，在外面晃荡一圈后也不知道师尊对自己生的气还有多少。
不过他预估肯定是不少的，因为师尊本身就是一个气性比较大的人。
更准确来说，孔灵仙是一个情绪敏锐的人，因为他是在主动感知，从而对某些事物的判断给出最理智的情绪反馈。
就比如他这件事，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要是不生气，那恐怕才显得诡异。
古色古香的室内茶气四溢，孔灵仙仔细品茗，这是他新得来的茶，味道还不错，就是量有点少。
“……你这些年，在外可有什么长进？”
他撇起一只眼的眼皮瞧过去，要是这小子觉得自己不是慕道楼的人了，敢在外面荒废他的天资……
那干脆一脚把他踢出慕道楼大门得了。
他孔灵仙做出来的决定，再反悔也不用考虑太多，反正没人能管得了自己。
“弟子在外这些年来，没敢放下自己的道法，仍旧写下了许多自己的领悟，离宗之前您布置的课业也已经完成……还收了一个徒弟。”
说到最后一句话，方墨就比较心虚了。
在宗门里，弟子师徒都是要让师父掌眼的，他既然在外面直接收了徒弟，就代表自己不会再回来。
果不其然，前面马上传来一声冷哼，明明白白地嘲讽他：“收徒？哼，看来你是真不打算回来了。”
哦哟，了不得了，自己出师了、收徒了，眼里没他这个师父了。
收徒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收了，还真是有能耐。
有，能，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