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半仙那间弥漫着草药与陈旧气息的屋子里,油灯如豆,光影在憨柱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跳动。三个月的期限,像一道催命符,刻在他的心头。绝望之后,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知道,那个道貌岸然的柳郎中,究竟在对他做什么!
“张爷,我要去!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憨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然,我死也不甘心!”
张半仙看着他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知道劝阻已是无用。这个看似憨厚的娃子,骨子里有着山民特有的倔强和勇气。他沉吟良久,叹了口气:“娃子,你若执意要去,切记,只看,不动!万不可打草惊蛇!那邪术已成,你阳气虚弱,一旦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仔细叮嘱了憨柱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如何隐藏气息,如何选择时机,再三强调,无论看到什么,都必须忍耐,回来再从长计议。
憨柱重重地点头,将张半仙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这一天的白昼,对憨柱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根本无法入睡。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生命正在流逝。脑海里,反复想象着磨坊里可能出现的恐怖景象,每一次想象都让他心跳加速,冷汗涔涔。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柳郎中那伪善面具下真相的渴望,交织在一起,煎熬着他的神经。
夜幕,终于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缓缓笼罩了古寨村。村里各家各户的灯火相继熄灭,狗吠声也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只有秋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过空荡荡的街道,吹动枯枝,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憨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他没有走村中的石板路,而是借着房屋和树木的阴影,沿着村边迂回靠近那座孤零零立在村头的废弃磨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脚下枯叶细微的碎裂声,在他听来都如同擂鼓。夜凉如水,寒意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侵入骨髓,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中冰冷的万分之一。
远远地,他看到了磨坊的轮廓,像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令他心头一紧的是,磨坊那扇破旧的窗口,竟然真的透出了一丝微弱、摇曳的灯光!在这漆黑的深夜里,那一点昏黄的光,不仅没有带来温暖,反而显得格外诡异和阴森。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猫着腰,借助磨坊外堆放的几捆废弃柴草作为掩护,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磨坊里,隐约传来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吟诵声,那声音沙哑而扭曲,完全不似柳郎中平日温和的语调,倒像是从地狱缝隙中挤出来的魔音。
终于,他贴近了那扇透出光亮的窗户。窗户纸早已破损不堪,布满窟窿,但他还是选择了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用颤抖的手指,沾了点唾沫,轻轻润湿了一小片窗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捅开一个窥视的小孔。
他将眼睛凑了上去。
仅仅一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无边的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四肢冰凉,几乎无法呼吸!
磨坊内部十分简陋,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拉扯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柳郎中,就端坐在桌前的木凳上。他背对着窗户,但憨柱能从侧面看到他一部分脸颊和专注得近乎狰狞的神情。他褪去了平日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单薄中衣,头发有些散乱,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极其不正常的热忱与癫狂之中。
而桌面上摆放的东西,才是让憨柱魂飞魄散的根源!
桌子的正中央,赫然立着一个约莫七寸高、做工粗糙的小木人!木人没有五官,但四肢躯干俱全,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个男子的模样。最可怕的是,木人的胸前,紧紧贴着一张裁剪成小人形状的黄表纸,纸上用朱砂写着一行清晰的八字——正是他李铁柱的生辰!
木人的旁边,放着一只熟悉的粗陶碗。碗里盛着的,不再是清水,而是暗红、粘稠、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液体!那颜色,那气味,让憨柱瞬间联想到了凝固的血液!而在那暗红色的液体中,浸泡着一小撮黑色的毛发——正是他平日梳头、洗头时脱落,不知何时被柳郎中收集起来的头发!
柳郎中的手中,捻着一根又长又细、闪着寒光的银针。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快速,吐露出晦涩难懂的音节,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充满了某种邪恶的韵律。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代表憨柱的小木人,里面燃烧着疯狂而贪婪的火焰。
随着咒语的念诵,他手中的银针,猛地朝着木人的左腿扎了下去!
“呃啊!”窗外的憨柱,虽然极力压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就在银针扎入木人腿部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左腿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毒虫噬咬般的刺痛!这绝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真切切的肉体疼痛!
柳郎中似乎毫无察觉,他拔出针,咒语不停,又狠狠一针扎向木人的右臂!
憨柱的右臂随之一阵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一针,又一针……银针不断地落在木人身体的各个部位:胸口、腹部、额头……每一次落针,憨柱都感到身体相应的位置传来或刺痛、或麻痹、或冰寒的异样感!那种生命力和活力被一点点抽取、撕扯的感觉,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这般具体!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地虚弱,为什么会感到浑身不适,为什么医药无效!原来,他的身体,正在这昏暗的油灯下,被这个妖人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凌迟、窃取!
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恐惧,冲垮了张半仙的叮嘱!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想起父母的眼泪,想起张半仙所说的“三个月期限”……这个伪君子,这个恶魔!
他再也无法忍耐,胸中郁积的怒火和屈辱,化作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他喉咙里滚动。他后退一步,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狠狠地——
踹了过去!
“砰——哗啦!”
木门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憨柱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赤红着双眼,冲进了这片弥漫着邪异气息的罪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