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门而入的巨响,如同惊雷,在狭小破败的磨坊内炸开。摇曳的油灯火苗被气流带动,疯狂地晃动了几下,将墙上、地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柳逸手持银针的动作彻底僵住,他脸上那狂热虔诚的神情瞬间冻结,然后像破碎的面具一样剥落,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惊愕与慌乱。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那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者——双目赤红,气喘如牛,身体虽然摇摇欲坠,但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却让他看起来充满了骇人的压迫感。
“憨……憨柱?”柳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银针“当啷”一声掉落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闪烁,试图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你……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你病还没好……”
“病?”憨柱嘶哑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他指着桌上那个贴着自家生辰八字、浸泡在血水头发旁的小木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这就是你给我治的病?!用这邪门的玩意儿,扎我的替身,吸我的阳气,要我的命?!”
他一步步逼近,虽然脚步虚浮,但气势却如同山岳般沉重:“柳逸!柳郎中!你好狠毒的心肠!我好心待你,村里人真心敬你,你却躲在暗处,行此伤天害理的勾当!借命?哈哈哈……你凭什么借我的命?!我的命是我爹娘给的,是阎王爷几次都没收走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夺?!”
最后的“夺”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磨坊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眼见事情彻底败露,伪装已无意义,柳逸脸上的惊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阴冷与偏执。他不再后退,反而挺直了腰板,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里面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掩饰,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和绝望。
“凭什么?”柳逸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刺耳,“就凭我不想死!就凭我不能死!”
他指着那个小木人,眼神狂热:“你说得对,我是在借你的命!你的命硬,阳气旺,是百年难遇的好材料!只要再给我几天,只要再借我十年阳寿!我就能活下去,我就能去报仇!报完仇,我就把命还给你!我说到做到!”
“放你娘的狗屁!”憨柱气得浑身发抖,一口唾沫狠狠啐在地上,“借命还命?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你以为这是借柴借米,有借有还?你这是要我的命!要我的命去填你的坑!”
“那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柳逸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我柳逸一生,悬壶济世,不敢说功德无量,但也从未害过人!可我得到了什么?我挚爱的妻子,被她那狼心狗肺的表哥,为了侵占家产,设计害死!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扭曲,显得异常可怖:“我散尽家财,追凶三年!三年啊!风餐露宿,受尽白眼,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快要找到那个畜生的踪迹了!可……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夫说我得了绝症,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一个月!你告诉我,一个月我能做什么?我连仇人的面都可能见不到!”
他猛地捶打着桌面,状若疯癫:“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云娘(他妻子的名字)死得那么冤,那个畜生还逍遥法外,享受着本该属于我们的家产!我怎么能死?我怎么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转向憨柱,泪流满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与疯狂的执念:“憨柱兄弟,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你就当行行好,借我十年!不,五年!三年也行!让我杀了那个畜生,替云娘报了这血海深仇!等我大仇得报,我立刻自尽,把命还你!我发誓!我对天发誓!”
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状若疯魔的男人,憨柱的心在某一瞬间,确实被那巨大的悲剧和绝望触动了一下。杀妻之仇,濒死之身,听起来确实可怜。
但这丝怜悯,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愤怒和理智压了下去。
“你的仇,你的冤,我很同情。”憨柱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但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你的妻子是枉死,是可怜!可我呢?我憨柱与你无冤无仇,甚至真心把你当个好人!你凭什么为了给你妻子报仇,就来要我这个无辜之人的命?这和害死你妻子的那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你闭嘴!不许你拿我和那个畜生比!”柳逸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厉声尖叫起来,“我是没办法!我是被逼的!我只是想报仇!我只是想报仇啊!”
“你想报仇,就能随便夺走别人的生机吗?”憨柱步步紧逼,怒吼道,“你用邪术害我,让我日渐衰弱,让我夜夜噩梦,让我爹娘担惊受怕!你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杀人更可恶!你这是钝刀子割肉,让我受尽折磨而死!”
“那是必要的代价!”柳逸眼神一狠,彻底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露出了底下狰狞的底色,“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既然你不肯借,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只要我现在彻底毁了这木人,就能强行夺走你剩余的全部生机!虽然效果差些,但也够我支撑一段时间了!”
话音未落,柳逸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伸手抓向那个小木人,五指成爪,看样子竟是要将木人直接捏碎!
“你敢!”憨柱目眦欲裂,他深知若是让柳逸得逞,自己恐怕立刻就会毙命当场!求生的本能和压抑已久的怒火,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如同蛮牛般合身扑了上去,狠狠撞向柳逸!
“砰!”
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撞翻了歪斜的木桌。油灯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碎裂,灯油四溅,火焰瞬间引燃了地上干燥的杂草和朽木,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将磨坊内映照得一片明暗不定。
黑暗中,两人翻滚、厮打、喘息、咒骂。憨柱毕竟年轻,底子还在,又是拼死一搏,起初竟将柳逸压制在了身下。他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柳逸那张扭曲的脸。
然而,他终究是被借走了大量阳气,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这几下猛烈的攻击之后,力气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呼吸变得如同破风箱一般艰难。
柳逸瞅准机会,猛地一个翻身,反而将憨柱死死地压在了地上!他双手如同铁钳,狠狠地扼住了憨柱的脖子!
“呃……嗬嗬……”憨柱的喉咙被死死卡住,空气被彻底隔绝。他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双手徒劳地撕扯着柳逸的手臂,但那双看似文弱的手,此刻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纹丝不动。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开始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耳边是柳逸疯狂的低语:“别怪我……别怪我……这是你逼我的……我只要你的命……我只要报仇……”
死亡的冰冷触感,再次清晰地笼罩了憨柱。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身体,力气正在迅速流逝……难道,自己这个“命硬”的人,最终真的要死在这个借命的妖人手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