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仅仅过了三天，我就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一个火力全开的蜂窝煤炉子上，四面八方都是呲呲作响的热浪和看不见的烟，呛得人脑仁疼。
我的手机，几乎成了李国明的专属热线电台——当然，打电话来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各路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此刻却突然对我这位“大侄子”关怀备至的董事叔叔伯伯们。
“天铭啊，我是你王伯伯啊。听说你想让智仁回来主持大局？哎呀，不是伯伯说你，智仁那个性子……搞搞艺术收藏是好的，做生意嘛，还是差了点火候。你可要想清楚，这公司是你爸一辈子的心血，交到不擅长的人手里，万一……”
“铭仔，我系你陈叔啊！李总为公司付出几多，大家都睇在眼里噶！而家局势咁复杂，临阵换将，好易动摇军心噶！你后生仔，唔好畀人当枪使啊！”
“小天铭，我是刘阿姨呀。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阿姨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刚从国外进修回来的，要不要去聊聊？人啊，有时候压力太大，就容易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诸如此类，糖衣炮弹夹杂着软硬兼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核心思想高度统一：徐天铭你个小兔崽子赶紧乖乖躺平当你的富贵闲人，公司的事让能干的李副总操心就行了，别把你那不靠谱的二叔弄回来瞎捣乱。
接完第四个这样的电话，我直接把手机扔在了一边，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我瘫在沙发上，对着正在慢条斯理擦拭咖啡杯的叶晓洁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看见没？李副总这出‘亲情呼唤’加‘恐吓信’连环戏，导演水平直逼黄金八点档。”我捏了捏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台词都不带重样的，估计还专门请了编剧。这经费花的，比我们咖啡馆一个月的水电费加起来都多。”
叶晓洁放下雪亮的咖啡杯，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微波。灯光下，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看起来温柔无害，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像精密仪器正在扫描分析。
“王董强调感情牌和风险，陈董侧重李国明的功绩和稳定，刘董则试图从心理层面削弱你的决策可信度。”她声音平和，像在复述案件要点，“分工明确，针对性很强。看来李副总对每位董事的价值和弱点都拿捏得很准。”
“何止是准，”我嗤笑一声，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耶加雪啡，喝了一口，酸味尖锐，像极了此刻的局面，“我怀疑他手里是不是有个小本本，记录着各位董事收过什么好处、有过什么黑历史、怕老婆还是怕儿子。这游说工作做得，比居委会大妈还贴心。”
“舆论方面也有动作。”叶晓洁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几张打印纸，递给我，“这是我这三天收集到的。本地两家小财经报纸出现了暗示智英集团内部不稳、继承人或受不良影响的模糊报道。网络上，几个本地的商业论坛也开始有匿名知情人士的爆料，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唱衰徐叔，抬高李国明。”
我扫了几眼那些打印件，用词暧昧，但指向性明确。这种手段不高明，但足够恶心人，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外界观感，甚至可能动摇一些本就犹豫不决的小股东。
“黔驴技穷了这是？”我把纸扔回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又是电话骚扰又是打舆论战的，看来咱们李副总手里能打的牌也不多了，至少光明正大这张牌他是彻底扔了。”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叶晓洁冷静地分析，“也说明，徐叔的出现，确实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董事会投票前，尽可能多地争取支持，或者……制造足够多的麻烦和压力，让我们自乱阵脚。”
“让我们自乱阵脚？”我挑眉，忽然笑了，一种混合着嘲讽和跃跃欲试的情绪在心底升腾，“那他可太小看我了。我这个人吧，平时是有点散漫，但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给我出难题。越是乱七八糟的局面，我这脑子反而越清醒。”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夜色中匆匆驶过的车流，尾灯拉出一道道红色的光轨。
“他以为这几板斧下来，我就该慌了、怕了、乖乖听话了？”我转过头，看向叶晓洁，窗外流光映在我眼里，跳动着算计的光芒，“他这点戏码，演得还挺投入。可惜，观众不止他一个。”
叶晓洁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望向窗外。“我也没闲着。”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这三天，我通过一些以前的同学关系，查了查那几位跳得最欢的董事，他们或他们家人名下的一些公司，近半年的资金流水有些很有意思的共同点，有几笔说不清去向的款子，最终都流向了一些……嗯，注册地很模糊的海外公司。虽然暂时抓不到直接证据，但足够在必要的时候，让他们在会上安静一点了。”
我侧头看她，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恬静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律师特有的锋利和冷静。
“可以啊，叶助理。”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虽然没发出声音，“这‘瑞士军刀’还没正式上岗，就开始展现多功能了？”
“只是尽本职而已。”她微微侧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我，“这里是初步梳理出的几位关键董事的可能关切点和潜在风险点，以及一些应对思路的建议。或许用得上。”
我接过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掂了掂它的份量。不厚，但里面的信息恐怕比李国明那堆电话加起来都有分量。
“行，有了这个，再加上我二叔那边准备的‘正餐’……”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周三的董事会，我倒要看看，李副总这出自编自导自演的大戏，到底打算怎么收场。”
我们相视一笑，那种默契感又回来了，尽管底下依旧潜流暗涌，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站在同一战壕里的战友，面对着共同的敌人。
“看来，”我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几天被秦叔操练的酸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我们都给李副总准备了不少惊喜。”
“希望他不会惊喜过度。”叶晓洁轻声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窗外，不夜城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知道，在这片璀璨之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悄然开幕。而我和我身边这位心思缜密的“助理”，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风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