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研磨后的焦香和一丝甜腻的糕点气味，一切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叶晓洁坐在她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着一份案件的材料，但她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在那些材料里的文字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马克杯边缘，眼角的余光一遍遍扫描着吧台后那个看似忙碌的身影——徐天铭。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叶晓洁微微蹙起秀眉……
首先是气质。以前的徐天铭，身上总带着一种混合着丧亲之痛的沉郁和某种艺术家式的散漫，像一杯未充分萃取、带着酸涩尾调的咖啡。但最近，那种散漫底下，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稳定力。他站在意式咖啡机前的背影，依旧瘦削，却不再单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撑住了他，让他的姿态透出一股以前没有的、内敛的扎实感。就像一杯经过精准参数调整后的浓缩，油脂丰厚，口感沉稳。
然后是身体的细节。他递过来咖啡时，挽起的袖口下，小臂的肌肉线条似乎比记忆中更清晰了些，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的那种，而是更趋于流畅、蕴含着爆发力的类型。有一次他弯腰去捡掉落的搅拌勺，动作快得惊人，起身时核心稳得像没动过一样。这绝不是一个整天泡在咖啡馆里的老板该有的身体控制力。
最让她心头微紧的，是几次不经意的试探。
昨天，她假装无意地问起他手上的一道细微红痕，语气带着惯常的关切：“呀，手怎么了？又折腾你那新到的咖啡机了？”
若是以前，他大概会顺着话头抱怨两句机器难伺候，或者自嘲一番手艺不精。
但这次，徐天铭只是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笑容，轻松地将手收回：“没事，估计是昨天搬豆子的时候被包装箱边缘划了一下。”解释得合情合理，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
太快了。那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流畅，带着一种经过排练般的自然。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会在她面前偶尔流露脆弱和疲惫的徐天铭。
还有一次，她谈起接的一个新案子，提到对方公司背景复杂，似乎和某些跨境资金往来有关。她故意将语速放慢，观察着他的反应。
过去的他，或许会表现出好奇，或许会因为触及资金、复杂这类敏感词而流露出瞬间的怔忡或悲伤。
但现在，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落在手中的拉花缸上，专注于勾勒一朵郁金香，仿佛她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直到她说完，他才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听起来挺麻烦的，这种案子取证不容易吧？”
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联想的雷区，将话题轻巧地引向了她的专业领域。应对得体，甚至比他平时显得更加正常和放松。
太正常了，反而显得反常。
叶晓洁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湖面下悄然涌动暗流，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已改变了流向。
他可能知道了。
这个念头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她的思绪。他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了她的另一重身份，知晓了她最初接近的目的。否则，无法解释这些突然出现的、用于防御和伪装的铠甲。
他此刻的沉稳，是戒备。他流畅的应对，是掩饰。那些身体上的训练痕迹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危险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叶晓洁胸腔里翻涌。有被看穿后的慌乱，有一丝莫名的愧疚，甚至还有一点荒谬的欣慰？欣慰于他并非毫无察觉，欣慰于他似乎正在变得强大，足以保护自己。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却尝不出丝毫香醇，只觉得满口苦涩。
咖啡馆里，温暖的阳光依旧。两人之间隔着不过数米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形却坚韧的玻璃墙。
他站在墙的那一头，用新学会的冷静和伪装，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已知的秘密和悄然滋长的力量。
她坐在墙的这一头，用律师的敏锐和直觉，清晰地捕捉着每一丝变化，揣测着对方的心境，权衡着自身的立场。
风铃轻响，有客人推门而入。
徐天铭抬起头，脸上挂起那副熟悉的、略带慵懒的笑脸，扬声招呼：“欢迎光临——”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模一样。
但叶晓洁却从他那过分完美的声线控制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低下头，假装继续阅读卷宗，指尖却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