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队伍里多了一个重伤员,赵大壮的断腿被用步枪和绷带简单地固定住,但每一次移动,都会引来他压抑不住的闷哼。
所有人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精神上的亢奋退去后,无边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前所未有的自豪。
他们打赢了。
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打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仗。
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互相搀扶着,再次回到钟楼地下室时,留守的铁牛等人,全都迎了出来。
看着他们身上缴获的日军装备,看着他们背回来的大量弹药和罐头,再看看赵大壮等人虽然负伤却依旧高昂的士气,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不知道前线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默爷带着弟兄们,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默爷!”铁牛红着眼睛,一个立正,向李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地下室里,所有留守的士兵,无论伤员还是健全的,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这支归来的英雄队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李默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先救治伤员。”
他没有参与到战后的欢庆中,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台野战电话旁,抓起了听筒,摇动了手柄。
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王振山那急切的声音。
“喂是哪位”
“团长,我是李默。”
“李默!你小子!”王振山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你们去哪了师长都快急疯了!大场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师部指挥中心,几乎所有人都一夜未眠。
他们先是接到了日军航空兵异常调动的警报,然后通过前线观察哨,亲眼目睹了大场侧翼那片区域,被日军自己的轰炸机,夷为了平地。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在他们看来,李默的“幽灵刀锋”,已经凶多吉少。
陈继武师长更是把自己关在作战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奇兵已经全军覆没时,战局却发生了惊天逆转。
日军的进攻,莫名其妙地崩溃了。
成建制的日军部队,在没有遭到大规模反击的情况下,全线溃退。
整个师部都懵了。
他们派出了无数的侦察兵,想要搞清楚状况,但得到的回报,都语焉不详。
只知道,日军第五联队,好像是撞了鬼,自己把自己给打崩了。
现在,接到李默的电话,王振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报告团长。”李默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幽灵刀锋’在大场镇,执行了一次‘外科手术式’的定点清除任务。”
“任务目标:日军第三师团步兵第五联队,及其配属部队的基层指挥系统。”
“任务结果:成功。敌第五联队指挥系统瘫痪,组织溃散,已失去战斗力。”
“我方情况:一人重伤,两人轻伤,无阵亡。任务完成,请求指示。”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振山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拿着听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听到了什么?
定点清除?
外科手术?
这些陌生的词汇,他一个都听不懂。但他听懂了最后的结果。
一个联队!
日军一个满编的步兵联队!就这么被李默十几个人,给打残了?
“你……你再说一遍?”王振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李默没有重复,他知道团长听清楚了。
“好……好!好小子!”电话那头,传来了王振山狂喜的叫骂声,和桌子被狠狠拍响的声音,“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你他娘的……你他娘的是个妖怪!”
“师长!师长!李默的电话!他还活着!他们赢了!”王振山转头对着门外嘶吼。
很快,电话就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
是陈继武。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压抑着一股火山即将喷发般的巨大能量。
“李默,我是陈继武。”
“报告师长!”
“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再给我说一遍。”
李默只好将刚才的汇报,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更久。
良久,陈继武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你们,都是好样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
“我川军,能有你们这样的兵,是我陈继武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现在,立刻休息!原地休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伤员照顾好!需要任何药品和物资,马上报给我!我就是抢,也给你抢来!”
“是!”
“另外,”陈师长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你这次,捅了马蜂窝。日军现在已经疯了。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已经下达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们,消灭你们。”
“接下来,你们的处境,会比之前危险一百倍。”
“我明白。”李默的回答,依旧简单。
“好。”陈师长似乎很满意他的冷静,“你放心,整个师,都会为你们提供最大的支持。现在,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
李默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休息,他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了太久。
地下室里,弟兄们也识趣地没有打扰他,各自找地方躺下,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李长官。”
李默睁开眼,看到林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站在他面前。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是刚才因为担心,而哭过。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谢谢。”李默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
一股暖流,瞬间冲进四肢百骸。
“李长官,”林溪没有走,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新的册子,和一支削好的铅笔,递给了李默,“这是……我刚刚整理出来的。”
李默接过册子,打开。
上面,是一排排崭新的名字。
“日军第五联队崩溃后,他们的指挥部,连夜从后方,抽调了一批新的军官,补充到了各个大队和中队。”
林溪的声音,清脆而冷静。
“我监听了他们一整夜的通讯,把所有新上任的尉官以上军官的名字、职务,和他们即将接管的部队番号,都记录了下来。”
“另外,”她又递过来一张地图,“这是根据他们的通讯内容,分析出的,他们新的集结点和防御位置。”
李默看着手中的册子和地图,再看看眼前这个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精神十足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抬起头,对林溪点了点头。
然后,他拿起那支铅笔,翻开了那本缴获来的、厚厚的日军军官名录。
他开始对照着林溪整理出的新名单,在那本名录上,一个一个地,寻找着对应的名字,然后,用铅笔,在后面,画上一个清晰的、血红色的圆圈。
山田信夫的联队虽然被打残了,但日军的战争机器,还在运转。
新的零件,已经被换了上来。
而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新的零件,再次,一个个地,敲碎。
猎杀,远没有结束。
它,只是刚刚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