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三日，碎玉轩的梅花开得正烈，殷红的花瓣落满青石板，像泼了一地的血。
苏棠跪在廊下，指尖捏着绣花针，正给萧玦绣一方手帕。银针刺入皮肉的隐痛还在四肢百骸游走，可她不敢有丝毫停顿——昨日她绣错了一朵兰花的形态，萧玦没发怒，只是让医官拧了半盏特制的“牵丝露”滴进她后颈的针孔，那滋味，比直接用火烧还要难熬。
“手歪了。”
萧玦的声音从软榻上传来，带着晨起的慵懒。他今日换了件石青色锦袍，领口搭着一圈狐毛，衬得那张病容脸愈发苍白。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却像黏在苏棠身上的蛛网，密不透风。
苏棠连忙调整姿势，绣花针却在指尖抖得更厉害。她能感觉到后颈的银针在发烫，那是萧玦用意念催动的信号，提醒她谁才是掌控者。
“看来还是不够疼。”萧玦轻笑一声，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
瞬间，苏棠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绣花针直直刺向自己的太阳穴！她拼命咬紧牙关，用左手死死按住右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手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停。”
萧玦的声音刚落，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就骤然消失。苏棠脱力地瘫坐在地，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提线木偶被剪断了线。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参茶，眼神里带着玩味：“本王说过，别和‘牵丝引’较劲。你越反抗，它咬得越紧。”
苏棠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在心里一遍遍回想那张胭脂字条——月圆之夜，还有四天。可现在看来，别说逃跑，哪怕只是稍微忤逆萧玦的意思，都要承受钻心之痛。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殿下，三皇子来了。”
萧玦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原本慵懒的姿态也绷紧了。他对苏棠使了个眼色，医官立刻上前，往她颈后又扎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苏棠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眼神变得空洞，嘴角挂着僵硬的笑，活脱脱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三皇子萧珩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穿着明黄色蟒袍，脸上带着惯有的爽朗笑容，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七弟今日气色不错，看来这‘牵丝引’果然有奇效。”
他的目光扫过苏棠，像在看一件物件：“这就是庆功宴上冲撞你的舞姬？瞧着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了……”
“三哥说笑了。”萧玦拿起茶盏，掩住嘴角的冷笑，“不过是个不听话的玩物，用‘牵丝引’治治，倒也乖巧。”
他对苏棠抬了抬下巴：“给三哥跳支舞。”
苏棠立刻站起身，像上了发条的木偶般舞动起来。她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复刻，旋转时裙摆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可眼神里没有半分神采，连呼吸都保持着均匀的节奏——这是那根新扎的“锁魂针”的效果，能彻底封闭她的自主意识。
萧珩看得直点头，拍了拍手：“妙！妙！七弟这手段，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说起来，前几日失踪的那个小翠，是不是也成了这般模样？”
萧玦的手指在茶杯沿轻轻摩挲，声音平淡无波：“三哥记错了，小翠是自己偷了宫里的珍宝跑了，本王已经让人去追了。”
“是吗？”萧珩笑了笑，视线落在博古架上那个水红色木偶上，“那这木偶……倒是和小翠有几分像。”
空气瞬间凝固。苏棠的舞步没有丝毫停顿，可藏在袖中的左手却悄悄攥紧——她听见萧玦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很轻，但在这死寂的氛围里，异常清晰。
萧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瞬间染开一片刺目的红。“咳咳……三哥，我这身子骨……怕是陪不了你了……”
萧珩连忙上前，假惺惺地拍着他的背：“七弟保重身体要紧，我改日再来看你。”他临走前又深深看了苏棠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这舞姬确实不错，七弟可得看好了。”
三皇子走后，萧玦立刻让医官拔掉苏棠颈后的锁魂针。意识回笼的瞬间，苏棠腿一软，差点摔倒。她刚站稳，就听见萧玦低低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病态，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你都听见了？”他抬头看向苏棠，凤眼里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些许。
苏棠一愣：“听见……什么？”
“本王的心跳。”萧玦指尖敲着桌面，“还有三皇子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偏偏提起小翠，又为什么盯着那木偶看？”
苏棠的脑子飞速运转。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草包，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今日却突然来碎玉轩，还句句不离失踪的舞姬和木偶，这背后一定有蹊跷。
“难道……小翠的失踪和三皇子有关？”
萧玦不置可否，反而话锋一转：“你觉得，本王刚才演得像吗？”
苏棠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演得像吗？是指他对三皇子的示弱，还是对自己的控制？
“牵丝引确实能控制你，但没那么神。”萧玦突然说出一句让苏棠震惊的话，“后颈那根锁魂针，是为了骗三皇子才扎的。平日里本王让你做的，不过是你潜意识里不敢反抗罢了。”
苏棠浑身一震。她想起昨日绣错花时的疼痛，想起刚才被控制着拿针刺向自己的恐惧……难道那些都是假的？是萧玦用某种手段制造的幻觉？
“你不信？”萧玦挑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十几根银针，“这些是‘牵丝引’的真针，而你身上的，不过是涂了麻药的仿品。真正的控制，靠的是这个。”
他拿出一枚鸽蛋大小的黑色磁石，在苏棠手臂上方晃了晃。她立刻感觉到手臂上的银针在发烫，那熟悉的疼痛感又涌了上来。
“磁石引针，针引气血。”萧玦收起磁石，疼痛瞬间消失，“你感受到的疼，是气血逆行的错觉。只要你足够镇定，完全可以抵抗。”
苏棠的脑子乱成一团麻。如果萧玦说的是真的，那他之前的病态控制欲、那些恐怖的木偶、甚至自残的疤痕……难道都是在演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颤声问道，“又为什么要在三皇子面前演戏？”
萧玦站起身，走到廊下。寒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极小的“卫”字。“因为你还有用。”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三皇子不是冲着你来的，他是想借失踪的舞姬做文章，查‘牵丝引’的真正用途。”
苏棠猛地想起那些木偶——如果那些不是失踪的舞姬所化，那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木偶……”
“是本王做的。”萧玦打断她，“用的是宫里废弃的木料。三皇子以为本王在用活人炼傀儡，其实那是我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牵丝引’是前朝传下来的控心术，不仅能控制人，还能用来传递密信。父皇病重，几个皇兄都在盯着储君之位，三皇子背后的势力，想借‘活人炼傀儡’的罪名扳倒我。”
苏棠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病娇皇子的疯癫形象是伪装，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是烟幕弹，而她，这个被当作“玩偶”的舞姬，意外卷入了皇权争斗的漩涡。
“那小翠……”
“她是三皇子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萧玦的声音冷了下来，“庆功宴上你打翻酒杯，根本不是意外，是她故意撞了你一下。后来她见事败露，自己跑了，本王顺水推舟，让她‘失踪’，好看看三皇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难怪三皇子会特意提起小翠，难怪他盯着木偶不放——他是想坐实萧玦残害宫人的罪名。
苏棠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如果萧玦说的是真的，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无辜的，却还是把她拖进柴房，用“牵丝引”折磨她，这手段未免也太狠了。
“你怕了？”萧玦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在这深宫里，不狠一点，死的就是自己。包括你。”
他凑近一步，气息拂过苏棠的耳畔：“三皇子以为你是本王的软肋，定会想办法从你身上下手。你若想活命，就得配合本王演下去。”
苏棠的脑子一片空白。配合他？继续做那个被“牵丝引”控制的木偶？可万一这又是萧玦的另一个圈套呢？这个男人的心机太深，她根本看不透。
“月圆之夜……”她下意识地说出字条的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萧玦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什么月圆之夜？”
苏棠咬着唇，不敢再说。她看着萧玦，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那张胭脂字条，会不会也是他安排的？用来试探她的忠心？
萧玦见她不说，也不追问，只是转身回了内殿。“好好想想。”他留下这句话，“想通了，就来告诉本王。想不通……那就继续当你的木偶。”
苏棠独自站在廊下，看着满地红梅发呆。寒风卷着花瓣掠过脚边，像无数双试探的手。
她想起萧玦手臂上的疤痕，想起他对三皇子示弱时的咳嗽，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这一切，真的都是假的吗？
如果是假的，那这个病娇皇子的演技，也太可怕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又该如何在这场皇权争斗中自保？
月圆之夜，还有三天。
那张胭脂字条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更不知道，这场以“玩偶”为名的戏码，最终会以谁的鲜血收场。
碎玉轩的暮色越来越浓，博古架上的木偶在烛火下投下扭曲的影子，像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荒唐的闹剧。苏棠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字条，指甲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划破——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