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路更宽，踩上去是硬邦邦的，不像山路那样柔软。
偶尔有铁皮做的方盒子“嘀嘀”叫着，冒着黑烟从街上开过去，速度不快，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岚跟在陆峰身后，面无表情。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街道两边挂着字的木牌，穿着各式各样衣服走动的人群，还有空气里混杂着的煤烟、食物和各种陌生的气味。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的大脑快速记录、分类、储存。
她像一头初次进入人类领地的野兽，浑身都透着警惕，但又对这片全新的猎场充满了审视的好奇。
陆峰没有带她去最显眼的国营大旅社。
他七拐八绕，带着岚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走进一家门口只挂着“招待所”三个字的二层小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有股烟味。
登记，交钱，拿到钥匙。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掉漆的桌子，窗户外面都用所料布封死了。
但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安顿好之后，陆峰没有休息。
“走，带你去个地方。”
陆峰带着岚，又回到了县城最热闹的主街上。
目的地是最大的国营商店。
一走进去，岚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布匹、花花绿绿的搪瓷盆，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铁家伙。
她的眼神里，终于透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新奇。
陆峰走到一个柜台前。
“同志，买一沓草纸，两根铅笔。”
他又指了指旁边柜台上的玻璃瓶。
“再来两瓶汽水，橘子味的。”
售货员收了钱和票，把东西递了出来。
陆峰用起子撬开一瓶汽水，递给岚。
“喝吧。”
岚学着陆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一股带着无数小气泡的甜味，瞬间在她的舌头上炸开。
那种奇特的、麻麻的口感让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又试探着喝了一大口，感受着那股气从喉咙里冲上鼻腔。
“好喝吗？”陆峰问。
岚没有说话，只是又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把瓶子抱在了怀里，好像生怕别人抢走。
陆峰看着她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又从柜台买了一包水果糖，剥开一个，塞进岚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岚嚼着糖，看着陆峰，眼睛比平时更亮了一些。
夜深了。
招待所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发出昏黄光芒的瓦斯灯。
灯光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陆峰仔细地检查了房门。
然后，他才从贴身囊里，取出了那本兽皮笔记。
笔记一放到桌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凝重起来。
那股古老、蛮荒的气息，与这个现代的小房间格格不入。
陆峰没有急着翻看。
他拿出下午买的草纸和铅笔，又从岚那里拿过剥皮刀，开始动手。
他用刀，将草纸裁成一张张两毛钱大小。
岚抱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看着陆峰专注的侧脸，看着他裁纸，看着他把那些小纸片整齐地码放在桌上。
她不问，只是看。
当桌上摆了足有几十张小纸片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峰。”
“我们为什么要到那个叫哈尔滨的地方去？”
陆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灯光下的岚。
陆峰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
“我怀疑，我父亲……可能没有牺牲在战场上。”
陆峰之前跟她见过父亲的牺牲的故事，这句话让岚心跟着紧了一下。
“可是，我没有办法直接找到他。”陆峰接着说，“你还记得，山谷里来的那几个鼻子很高的外国人吗？”
岚点了点头。
“他们是苏俄的特工，表面上是邻国的专家，实际上，他们在追查我们长白山的秘密。我猜，他们会知道一些对我有用的信息。”
陆和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
“所以，我们要去哈尔滨。找到他们。”
“苏俄？哈尔滨？”
这两个词，岚都从陆峰嘴里听过，但无法理解其中的关联。
对她来说，那只是两个遥远而陌生的发音。
陆峰很有耐心，他像一个教官，在给自己的士兵讲解战术。
“第一，那些代号‘乌鸦’的特工是苏俄人。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自己人多的地方。哈尔滨那座城市，最早就是俄国人建的，那里现在还生活着很多他们的侨民。他们藏在里面，就像鱼游进水里，很难被发现。”
“第二，哈尔滨是整个东北最大的交通枢纽。火车道像蜘蛛网一样，通向四面八方。这方便他们的人员和物资流动，也方便他们随时逃跑。”
陆峰的手指在桌上比划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伙人既然在长白山附近活动，说明他们的目标就在东北。哈尔滨，就是整个东北的心脏。他们想要控制东北的情报，就一定会把大本营设在那里。”
岚听着，虽然很多词汇她还是不懂，但她理解了陆峰的逻辑。
那是一种猎人的逻辑。
想要找到狼群，就要先找到它们的巢穴。
陆峰指着桌上那本兽皮笔记。
“现在，我需要你帮忙。”
他将笔记摊开，露出里面那些扭曲、神秘的符号。
“把这些符号，随意地、散乱地画在这些纸片上。”
他指给岚看的，并非完整的句子。
而是一些刻意打乱的、毫无规律的单个符号，或者两三个符号的组合。
其中，那个被刘教授破解出来，代表着“神之血”的符号，和另一个形状酷似“裂谷之心”的符号，出现的频率最高。
陆峰又夹杂了一些笔记上其他意义不明的扭曲符号，让整个“情报”看起来更加神秘，也更加残缺不全。
“就像这样。”
陆峰拿起铅笔，在一张纸片上快速画了几个符号。
然后，他把纸片攥在手心，用力揉搓了一下，再展开。
纸片上立刻布满了褶皱，像被反复摩挲传递过很多次。
他还把纸片凑到瓦斯灯的灯泡上，用灯泡的温度，烫一下边缘。
一抹自然的陈旧感，立刻出现在纸片上。
一张看起来充满了“历史感”的密码残片，就这样诞生了。
岚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她看懂了陆峰眼里的计划，也看懂了那计划背后隐藏的决心。
她放下汽水瓶，拿起另一根铅笔，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片。
她开始临摹。
她比陆峰画得更像。
她的行动，就是最坚定的支持。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头挨着头，一个负责画，一个负责“做旧”。
几十张看起来就像是“史前文明密码残片”的致命诱饵，很快就制作完成了。
每一张，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和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陆峰将最后一张处理好的纸片吹干，准备收拾东西休息时。
“咚！咚！咚！”
招待所那扇薄薄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敲响。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又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急促。
岚瞬间作出反应，一只手已经无声地握住了衣服下，那把马卡洛夫手枪的握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