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雾来得邪乎，薄薄一层，跟纱似的裹着船队，连船灯都照不透三尺远。林默正趴在舱里翻海图，就听见外面飘来歌声，那调子空灵得很，像有无数姑娘在雾里哼，可细听歌词，浑身骨头缝都发冷：
“外来者啊，退回你们的东方吧，这里的浪会嚼碎龙骨，这里的鱼会啄食眼珠……”
“这啥玩意儿？唱丧歌呢？”二柱子的大嗓门从甲板上传来，带着点发毛的颤音。
林默揣起海图掀帘出去，刚站定就瞅见雾里飘过来好些影子。近了才看清，哪是什么姑娘，全是人鱼！上半身是实打实的美人，皮肤白得跟玉似的，下半身却拖着条大尾巴，鳞片闪着冷光，边缘看着尖尖的，像是能划开木头。
她们手里都攥着把琴，琴身泛着黄，细看竟是用大鱼骨做的，弦不知道是啥做的，拨一下能让人心头发紧。最前头那条人鱼尤其惹眼，一头银发直拖到腰，额头上嵌着颗大珍珠，在雾里亮闪闪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潮汐信使？”林默想起巨鸟提过的，特里同手下管传话的人鱼，就这打扮没错。
银发人鱼没答话，指尖在骨琴上一拨，“铮”的一声，海面上“哗啦”掀起道水墙，足有丈高，悬在船队头顶，看着随时能砸下来。
“特里同殿下说，东方的神不该踏足Atlantis的疆土。”她的声音跟冰珠子似的，砸在人耳朵里生疼，“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往前，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二柱子举着铁炮就要往上冲，被林默一把按住。她的目光没在水墙上，反倒落在人鱼们的尾巴上——那些鳞片看着不规整，好些地方缺了角，露出底下粉红的皮肉，像是被啥东西烧过，结着丑丑的疤。
这伤痕不对劲。要是打架弄的，该是划开的口子，哪会是这种坑坑洼洼的灼伤？林默突然想起伽鲁达唠过的闲话，说深海里有硫磺泉，喷出来的水带着火气，能把石头烧出洞。
“你们的家园，是不是在被海底火山侵蚀？”林默扬声问道，声音穿透雾层，清清楚楚传到人鱼耳朵里。
这话一出，雾里的歌声“唰”地停了，跟被掐住脖子似的。那些人鱼你看我我看你，尾巴在水里不安地拍打着，连悬在头顶的水墙都晃了晃。
银发人鱼的脸色“唰”地变了，手里的骨琴“当啷”掉在甲板上，珍珠额头都跟着暗了暗。她死死盯着林默，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默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她们尾巴上的伤，“这种灼伤，除了海底硫磺泉，没别的东西能弄出来。你们守着Atlantis的遗迹，是不是连自己的窝都快保不住了？”
银发人鱼的嘴唇哆嗦着，突然一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打在甲板上，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关你的事！”她嘴硬，可眼神里的慌藏不住了，“我们殿下会想办法的，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多管闲事！”
“特里同要是有办法，你们尾巴上的伤就不会越来越重了。”林默掏出块帕子，蘸了点生命之水，往船边一递，“这水治灼伤管用，要不要试试？”
帕子刚伸出去，就被一条小鱼人抢了去。她尾巴上的伤最显眼，巴掌大一块没了鳞，红通通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把帕子往伤处一按，顿时“嘶”地吸了口凉气，眼里却亮了——那红肿的地方肉眼可见地消了点。
“真管用！”小鱼人抬头喊，声音脆生生的。
银发人鱼的脸色更复杂了，看着同伴尾巴上的伤，又看看林默手里的水壶，嘴唇动了半天，才闷闷地说：“火山是三个月前开始闹的，一开始只始喷点热水，后来就带了硫磺，把我们的珊瑚窝烧了大半。殿下说……说只要找到Atlantis的核心，就能用里面的神力压住火山。”
林默这才明白过来。合着特里同追着他们不放，不光是为了抢世界之脐，更是急着找遗迹救家园。那些警告，那些水墙，说白了都是色厉内荏。
“你们找到核心了？”
银发人鱼摇摇头，眼圈有点红：“遗迹被当年的神力锁着，我们只能在外围打转。殿下急得天天吹海螺，嗓子都哑了，可那门就是打不开。”她顿了顿，突然抬头看林默，“你……你既然知道硫磺泉，是不是有办法？”
雾里的人鱼都凑了过来，尾巴拍打着水面，眼里全是盼头。悬在头顶的水墙早就没了，只剩下淡淡的雾，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二柱子捅了捅林默的胳膊，低声说：“东家，咱管这闲事干啥？让她们自己折腾去。”
林默没理他，只是问银发人鱼：“Atlantis的核心在哪？是不是跟那光柱似的，能稳住神力？”
“比光柱厉害多了！”银发人鱼赶紧说，“传说那是块‘平衡石’，能调海水温度，定洋流方向，当年Atlantis没沉的时候，全靠它镇着海底火山。”
林默心里一动。这不就是另一个“世界之脐”吗？看来不管是天上的神还是水里的族，最终要找的，都是能守住平衡的东西。
“我可以帮你们找平衡石。”林默看着银发人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你们得答应，找到之后，不能用它干别的，只能用来压住火山，护住家园。”
银发人鱼愣住了，像是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旁边的小鱼人拽了拽她的尾巴，小声说：“姐姐，她的水真的管用，说不定……说不定她真能帮咱们。”
雾里的人鱼们窃窃私语起来，尾巴拍水的声音跟打鼓似的。过了好一会儿，银发人鱼才捡起地上的骨琴，指尖轻轻拨了一下，这次的调子不刺耳了，带着点软乎乎的意思。
“只要你能帮我们守住家园，”她说，声音里的冰碴子化了不少，“特里同殿下那边，我去说。还有……”她往林默手里塞了个东西，凉凉的，“这是Atlantis的海图碎片，我们找了好久才拼出这点，或许能帮上忙。”
林默摊开手一看，是块巴掌大的贝壳，内侧刻着弯弯曲曲的线，看着像洋流，又像迷宫。她刚想说谢谢，屋里突然传来声海螺响，“呜——”的一声，有点急。
“是殿下在叫我们！”银发人鱼脸色一变，对林默匆匆一点头，“我们先走了，海图上标红的地方小心，有会咬船的海虫！”
话音刚落，人鱼们“哗啦”一下钻进水里，尾巴一摆就没了影，连雾都跟着淡了不少。甲板上只剩下那把骨琴，还有林默手里的贝壳海图。
“东家，咱真要帮她们找那啥平衡石？”二柱子挠着头，“万一又是个坑呢？”
林默掂量着手里的贝壳，上面的刻痕摸着很实在。她望着人鱼消失的方向，海水里还飘着点淡淡的银光。
“她们要是真想坑咱们，就不会把海图给咱了。”林默把贝壳揣进怀里，“再说了，看着她们尾巴上的伤，你忍心不管？”
二柱子挠了挠头，没说话。刚才那小鱼人捂着伤口的样子，确实让人心里不得劲。
赵伯蹲在船边，闻了闻刚才溅上来的水花：“这硫磺味比前几天浓了，看来那火山真闹得厉害。要是真喷起来，不光人鱼遭殃，这片海怕是都得遭殃。”
林默点点头。她想起世界之脐的光柱，想起红树种子长成的参天大树，突然觉得，所谓的冒险，从来都不是为了抢啥宝贝，而是碰上该管的事，就不能缩脖子。
“天亮就按海图走。”林默拍了拍船帮，“去找那平衡石。”
雾彻底散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海面亮堂堂的。林默望着远处的浪，心里清楚，特里同那边怕是还得费点劲，但只要方向对了，哪怕多绕点路，也总能走到地方。
毕竟，守护这片海的，从来不止神和人鱼，还有他们这些跑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