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酒店房间里，台灯罩着米黄色纱罩，光线像浸了水的旧绢，在顾昭眼下投出两片淡青的阴影。
他跪坐在地毯上，掌心托着那方铜镜残片，指腹反复摩挲边缘的铜锈——白天在墓室里，这残片与地脉灵息共鸣时的震颤，此刻还残留在骨缝里。
\"再深一点。\"他闭了闭眼，喉间溢出低哑的自语。
师父失踪前在笔记里写过，古物灵性如深潭，越往底下压着的东西越沉。
今天镜灵说的\"等你\"，该是潭底那枚石子，得他亲手捞上来。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顾昭睫毛颤了颤，睁眼时，残片里的倒影竟模糊成了一团雾。
雾中浮出半片裙裾，青碧色的绫罗，缀着碎金牡丹，像是被谁用指尖蘸了月光，轻轻抹在镜面上。
\"是...柳妃？\"他呼吸一滞，想起昨夜镜灵低语时，有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沉水香混着松烟墨。
镜中雾气翻涌，女子轮廓渐显：鸦青鬓发垂至腰际，眉间一点朱砂如血，眼尾却扫着淡青的远山黛。
她抬眼的瞬间，顾昭后颈泛起凉意——那双眼太活了，像是能穿过千年光阴，直接望进他肺腑里。
\"叮——\"
窗棂突然发出极轻的震颤，像有片碎冰砸在玻璃上。
顾昭瞳孔骤缩，左手闪电般扣住镜托儿，右手在身侧一按，台灯\"啪\"地熄灭。
黑暗里，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急。
\"有人。\"他压低声音，反手将铜镜塞进内襟，温度透过衬衫烙在心口。
苏绾的应答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带着淬过冰的冷静：\"阳台。\"话音未落，顾昭就听见衣柜方向传来布料摩擦声——她早把防狼喷雾和战术手电摸在了手里。
门外传来金属刮擦锁孔的声响，像根生锈的针在神经上划。
顾昭背贴着墙，视线扫过墙角缩成一团的楚云。
那年轻人正对着手机快速敲击，屏幕幽蓝的光映得他鼻尖发亮——老吴的安保队应该已经在往这栋楼赶了。
\"三秒。\"苏绾的声音比心跳还轻。
顾昭数到\"二\"时，\"轰\"的一声炸响，木门带着锁舌碎片砸在地毯上。
穿黑风衣的男人拎着半块破门板，阴影里露出半张削瘦的脸，嘴角叼着根细刃，刀尖泛着幽蓝的光——是影蛇。
他身后站着个戴银质面具的高个男人，左手托着面黑镜，镜面像泼了墨的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灰雾。
顾昭怀里的铜镜突然发烫，烫得他倒抽冷气，那是种被火钳烙的疼，混着股酸腐的腥气往鼻腔里钻。
\"灵污镜。\"苏绾的声音发紧，\"他们用邪器污染古物灵性！\"
话音未落，黑镜方向传来\"嗤啦\"一声，像是有人撕开了层薄膜。
顾昭眼前的空气扭曲起来，墙角的绿萝突然蔫成了枯叶，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咔\"地裂开蛛网纹。
更糟的是，怀里的铜镜在震颤，不是之前的清越，而是像濒死的鸟，每一下都带着破碎的哀鸣。
\"稳住。\"他咬着后槽牙，指尖掐进掌心。
点化之力顺着血脉往胸口涌，像团烧红的铁，烫得他眼眶发酸。
可那股侵蚀的意念更凶，顺着镜灵的灵脉往识海里钻，他看见无数黑点在意识里爬，像师父笔记里画的\"灵蛊\"。
\"灵映共鸣...\"他突然想起师父最后一页笔记，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眼前闪：\"当古物灵脉与修者心脉同频，可引灵入世。\"
顾昭猛地闭眼，把所有注意力都压在胸口那点烫上。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扯成了丝，穿过铜镜的铜锈，穿过镜背模糊的铭文，最后触到团温凉的光——是镜灵，是柳妃。
\"吾名柳妃。\"
女声突然在耳畔炸响，顾昭猛地睁眼。
镜中白光暴涌，刺得他眯起眼，再睁眼时，那着青碧裙裾的女子已站在地毯上。
她的身影半透明，却能看见裙角扫过的地方，被灵污镜腐蚀的绿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新芽。
\"愿借你之手，再临尘世。\"柳妃抬腕，指尖凝着团月白色光团。
黑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镜面的灰雾像被抽干的水，\"砰\"地碎成齑粉。
戴面具的幽瞳踉跄后退，面具下传来闷哼，左手腕竟渗出黑血。
影蛇的细刃\"当\"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突然拔高的气压，喉结动了动，刚要去摸后腰的短刀，柳妃已转过脸来。
她眼尾的淡青未褪，目光却冷得像腊月的雪：\"亵渎归墟圣器，自取灭亡。\"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顾昭听见空气里传来金铁交鸣般的震颤。
影蛇的短刀\"咔\"地断成两截，幽瞳的面具裂开蛛网纹，两人连滚带爬往门外退，撞翻了椅子也顾不上扶。
\"追？\"苏绾已经摸到了门边，却被顾昭拉住手腕。
他望着柳妃逐渐变淡的身影，摇头：\"他们要的是镜灵，现在跑了，下次...会带更厉害的。\"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吴带着四个安保冲进来，防弹衣上还挂着没摘的枪套。
他扫了眼满地狼藉，冲顾昭点头：\"外围清过了，没留尾巴。\"
苏绾转身时，额角沾着点墙灰。
她望着空中最后一缕白光消散的位置，眼尾微微上挑——这是顾昭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像雪地里的梅，终于松了松裹紧的枝桠：\"你比我想象中...能扛事。\"
顾昭低头摸了摸内襟的铜镜，热度已经退了，只余层温凉的触感。
他想起柳妃出现时，自己识海里那片突然澄明的空，像是被古物灵脉洗过的天——原来点化万物，从来不是他在赋予古物灵性，而是古物在等他，等个能接住它们千年心事的人。
\"顾昭。\"
声音从胸口传来。
顾昭猛地抬头，铜镜不知何时滑到了掌心，镜面浮着淡淡水痕，柳妃的脸又显了出来，这次更清晰，连鬓角的碎发都根根可数。
她的眼尾急得发红：\"记住这句咒语——'月出东隅，星沉归墟'。
它能开那扇门...但门后藏着的，比黑曜会更凶。\"
话音未落，镜面\"咔\"地暗了。
顾昭攥紧铜镜，指节发白。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摊开的左手背上——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摔碎修复中的瓷瓶时划的。
现在那道疤在发烫，像在应和什么。
凌晨三点，顾昭靠在床头，借手机屏幕的光翻师父的笔记。
铜镜就搁在腿上，偶尔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在催促。
他指尖停在某页空白处——师父习惯在关键处留白，等他自己悟。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照在镜面上。
顾昭忽然看清了镜背一直被铜锈盖住的铭文：\"归墟有镜，以灵为钥。\"
他摸出酒店便签，笔尖悬在纸上，又顿住。
柳妃的声音还在耳边绕，带着点唐时的软音：\"月出东隅，星沉归墟。\"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