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将和解协议的最后一页塞进文件夹时，指腹还残留着纸张边缘的粗糙感。窗外的天已经擦黑，工作室的灯却亮得刺眼——刚招聘的实习生正对着电脑屏幕反复修改报价单，键盘敲击声像细密的雨点，敲得人心里发紧。
“小林，把这份和解协议扫描存档，原件锁进保险柜。”她把文件夹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解决合作纠纷花了整整两周，期间工作室的现金流几乎见底，若不是职场上认识的张姐牵线，那位姓赵的投资人恐怕不会在看到漏洞百出的财务报表时，还愿意伸手拉一把。
实习生应声接过文件夹，脚步轻快地走向打印机。林晚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在原来的设计公司做基层设计师，每天踩着晨光挤地铁，抱着文件夹在各个部门间穿梭，连给领导汇报方案时都要提前在洗手间练习三遍开场白。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张姐”两个字。林晚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爽朗：“张姐，您这时候打电话，是有好消息？”
“可不是嘛。”张姐的笑声从听筒里涌出来，混着背景音里的咖啡杯碰撞声，“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连锁绘本馆项目，负责人刚才联系我了，说想跟你见一面。”
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连锁绘本馆——这个名字在她的记事本里画过三次重点。对方上个月在行业峰会上发布了扩张计划，要在半年内新开十家分店，光是初期的空间设计预算就足够让工作室喘口气。她原本以为这种大项目轮不到自己这个刚走出危机的小工作室，没想到张姐真的记在了心上。
“他们明天下午有空，在总部会议室谈。”张姐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负责人姓周，以前是咱们公司市场部的老同事，你说话注意点分寸。他最看重落地效果，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设计理念。”
挂了电话，林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落下。她忽然想起上周去总公司交项目总结时，在电梯里遇见的老领导。那时她刚从赵投资人的公司出来，西装外套上还沾着雨渍，老领导却主动问起她的工作室，说“有难处就回公司看看，老同事总能帮衬一把”。
当时只当是客套话，现在想来，职场这几年攒下的人脉，竟在不知不觉间织成了一张网。
“林姐，这是刚整理好的客户资料。”设计师小王把一叠文件放在桌上，眉头拧成个疙瘩，“上次那个亲子餐厅的客户又改需求了，说想把海洋主题换成森林系，还让咱们三天内出效果图。”
林晚翻开资料，客户手写的修改意见密密麻麻爬满纸页，连儿童洗手台的高度都精确到了厘米。换作以前，她或许会耐着性子逐条回复，可现在看着日历上圈出的“绘本馆面谈”字样，一个更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个客户，你先跟他说我们需要调整团队分工，三天内只能出概念图。”林晚抽出笔，在资料边缘写下“联系李工”四个字，“我明天去见个新客户，回来咱们再碰方案。”
小王愣了愣：“可是林姐，李工那边……”
“我知道他现在在做儿童游乐设施设计。”林晚打断她，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上次公司团建，他说手里有套森林主题的3d模型，或许能用上。”
李工是她在原公司时的搭档，两人曾一起做过幼儿园改造项目。他离开公司后自立门户，专做儿童设施设计，手里的资源比工作室丰富得多。林晚点开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着“李工-儿童设施”的头像，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才发出一条消息：“李工，明天有空吗？想找你借个模型参考。”
消息发出的瞬间，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丈夫陈凯发来的照片：大女儿趴在客厅的地毯上画画，小女儿举着蜡笔在姐姐背后乱涂，姐妹俩的衣服上都沾着颜料，像两只打翻了调色盘的小猫。
“妈说今晚包饺子，让你早点回来。”陈凯的消息紧跟着进来。
林晚对着照片笑了笑，指尖划过屏幕上女儿们的笑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前阵子处理纠纷时，她每天回家都累得说不出话，是婆婆主动揽下了接送孩子的活儿，连陈凯都学会了在她晚归时留一盏玄关灯。家庭这个后盾，比她想象中更坚固。
“争取八点前到。”她回完消息，起身走到实习生身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报价单说：“这里的材料单价不对，你按我发的表格重新核对。还有，明天上午把工作室的案例集整理出来，要带实物图的那种。”
实习生连忙点头，林晚却注意到她眼底的红血丝。这孩子刚毕业就跟着自己，没享过几天顺境，倒是陪着熬过不少通宵。她放柔了语气：“核对完就早点下班，剩下的我来弄。”
等工作室的人陆续走光，林晚才翻开记事本，在“绘本馆项目”下面列起清单：周负责人的喜好、可能提到的竞争对手、需要准备的设计亮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她忽然想起张姐说的“老同事”三个字。
原公司的设计总监下周要举办个人作品展，邀请函上周就发来了。林晚原本觉得没时间参加，此刻却在清单末尾添了一行：“准备总监画展伴手礼”。
她打开抽屉，取出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通讯录。这是她离开公司时，部门同事集体送的礼物，每一页都贴着合照，背面写着联系方式。指尖划过“市场部-周明”那个名字时，她忽然想起周明当年总在下午茶时间念叨女儿喜欢的绘本，说“要是有个像童话书里一样的图书馆就好了”。
原来有些线索，早就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
手机屏幕亮了，李工回了消息：“模型可以借，不过我有个条件——明天面谈带我一个。”
林晚挑眉，刚想回复，又一条消息弹出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后，一张照片缓缓加载出来：画面里是工作室的玻璃门，门口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举着手机拍照。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字：“听说你最近手头宽裕了？”
窗外的风突然灌进没关紧的窗户，桌上的案例集被吹得哗哗作响。林晚盯着照片里那个模糊的背影，手指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是那个刚刚签下和解协议的合作伙伴，王总。
他不是该拿着赔偿金走人了吗？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玻璃门，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将门外的一切都染成了模糊的剪影。只有远处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道等待跨越的鸿沟。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李工的电话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在空荡的工作室里反复回荡，敲得人心头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