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手机闹钟还没响，林晚已经醒了。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微光刚好勾勒出小女儿熟睡的侧脸，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脚刚沾地就被地板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哆嗦——入秋后的出租屋总比别处冷几分。
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丈夫周明宇在厨房忙活。林晚走过去时，正看见他举着锅铲发呆，锅里的鸡蛋已经焦了半边。“我来吧。”她伸手接过锅铲，指尖触到金属把柄的温度，“不是让你多睡会儿？”
“你今天不是要开项目启动会？”周明宇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眼底带着红血丝，“昨天看你改方案到一点，我早点起来能让你多歇十分钟。”他转身去拿碗筷，肩膀不小心撞到橱柜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慌忙捂住嘴，朝卧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晚望着他笨拙的背影，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三个月前这个男人还在为她加班摔过门，现在却会记得在早餐里加她爱吃的梅干菜。锅里的鸡蛋重新煎得金黄，她盛进盘子里时，听见周明宇小声说：“昨天跟妈通电话了，她下周三过来，说帮着接朵朵放学。”
“不用麻烦她了吧？”林晚的手顿了顿。婆婆上个月才刚回去，临走时特意把腌好的酸豆角装了满满一玻璃罐，说给她下饭。
“妈自己提的，说看你朋友圈发的设计图，知道你现在忙。”周明宇把牛奶倒进杯子，“她还说……以前总催你生三胎是老糊涂了，让你别往心里去。”
林晚没说话，低头往吐司上抹花生酱。晨光漫过餐桌，在他手背上投下浅淡的光影，她忽然想起重生那天，这个男人站在病房门口不耐烦地皱眉，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原来日子真的会变，像她设计图里的线条，只要肯一点点调整角度，总能画出新的弧度。
送大女儿朵朵去幼儿园时，小姑娘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放。“妈妈今晚能早点接我吗？”软糯的声音裹着委屈，“昨天李老师说，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接。”
林晚蹲下来帮她理好歪掉的衣领，指腹擦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妈妈今晚要开很重要的会，但会让爸爸第一个来接你，好不好？”她从包里掏出颗草莓糖塞进女儿手心，“这是奖励给朵朵的，因为我们朵朵最懂事了。”
看着女儿背着小书包跑进教室的背影，林晚深吸了口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前同事赵妍发来的消息：“新同事张曼把你的初步方案发给客户了，刚才在茶水间听见她跟领导打电话，说要优化几个细节。”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她回了个“谢谢”，转身往地铁站走。秋风卷着落叶扑在腿上，像无数细碎的提醒——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设计部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林晚推门进去时，张曼正站在投影幕前调试ppt，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挺拔，看见林晚进来，嘴角勾起一抹职业化的笑：“林组长来得正好，我刚把客户补充的需求整理好，咱们过一遍？”
桌上的咖啡冒着热气，林晚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在座的八个人。除了她带的三个老组员，其余都是张曼从别的部门挖来的，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审视的表情。上周争取项目时，张曼在总监面前明里暗里说她“兼顾家庭精力有限”，最后是林晚拿出三套备选方案，才把这个智能家居App界面设计项目攥在手里。
“客户要求保留原有的蓝色主调，但希望增加更多互动元素。”张曼点击鼠标，屏幕上跳出竞品分析图，“比如这个夜间模式切换，他们觉得可以做成月亮升起的动画，而不是简单的颜色替换。”
林晚翻开笔记本，指尖在“用户体验”四个字下画了道横线：“动画效果会增加加载时间，我们需要先测试不同手机的适配情况。”
“林组长是不是太谨慎了？”坐在张曼旁边的男生嗤笑一声，他是张曼的老部下，“现在年轻人就吃这套花哨的设计。”
“花哨不等于好用。”林晚抬眼看向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这个项目的核心用户是30-45岁的中产家庭，他们更在意操作流畅度。”她翻开另一页，上面贴着几张手绘草图，“我昨晚加了几个过渡效果，既保留动画感，又能控制在0.5秒内完成切换。”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张曼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着，忽然笑了：“林组长考虑得确实周全，不过我觉得可以双方案并行。”她转向众人，“一组按林组长的思路做基础版，二组试试我这边的创意版，周五给客户做对比演示。”
这是明摆着要分庭抗礼。林晚的组员小王想说话，被她用眼神按住了。她合上笔记本：“可以，但需要共享用户调研数据，避免重复劳动。”
“没问题。”张曼笑得像只优雅的猫，“那我们开始分配任务吧。”
一上午的会议开得像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林晚回到座位时，后背已经汗湿了。小王气呼呼地跟过来：“曼姐这是故意的！她明知道创意版要多花至少两天时间！”
“没关系。”林晚打开电脑里的项目时间表，“把交互设计的优先级提前，让技术部先做框架搭建。”她顿了顿，看向三个组员，“我知道你们压力大，但这个项目做完，咱们组就能争取到独立办公室了。”
小王眼睛亮了：“真的？”他们现在还挤在大办公区的角落，打印机的噪音总打断思路。
林晚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袋饼干：“先垫垫肚子，下午跟我去客户公司对接细节。”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婆婆打来的。林晚走到消防通道接起，老太太的大嗓门差点震破耳膜：“晚晚啊，我买了下午的火车票，带了只老母鸡，给你炖汤补补！”
“妈您怎么不提前说？”林晚急了，“我今天要加班到很晚。”
“加班才更要补！”婆婆在那头絮絮叨叨，“我跟明宇说了，让他去车站接我，你安心上班。对了，朵朵说想要那个会唱歌的洋娃娃，我在批发市场看到了，才三十五块……”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唠叨，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秋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卷起她散落在肩上的碎发，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混杂着写字楼里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构成一种奇妙的热闹。
下午去客户公司的路上，地铁突然紧急停车。车厢里一片骚动，林晚扶着扶手站稳，低头看手机时，发现张曼发来了条微信：“刚接到消息，客户把演示时间提前到周四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指尖冰凉。提前两天意味着原本就紧张的进度被拦腰斩断，创意版根本来不及完成。这是张曼的陷阱，还是真的客户要求？
车到站时，林晚被人群推着挤出去，刚跑出地铁站就撞见了周明宇。他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衫，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额头上全是汗。“妈临时改了车次，我刚去车站接她回来。”他把袋子往林晚手里塞，“老母鸡在里面扑腾呢，妈说让你一定收下。”
林晚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忽然想起早上焦掉的鸡蛋。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晚上不用等我吃饭，给朵朵讲故事时录个视频发我。”
周明宇愣住了，耳根瞬间红透，在她转身时突然拉住她的手：“项目要是太难……”
“不难。”林晚打断他，晃了晃手里的方案册，封面上的公司LoGo在阳光下闪着光，“我能搞定。”
客户公司在28楼，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对接的产品经理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话像打机关枪：“我们cEo看了初步方案，觉得还不够年轻化。对了，他临时决定周四要去总部汇报，所以演示必须提前，你们没问题吧？”
林晚翻开方案册，把标注着用户年龄分布的图表推到他面前：“根据我们的调研，目标用户中35岁以上占比67%，他们更在意……”
“林小姐，”产品经理打断她，手指在桌子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cEo认为智能家居就该吸引年轻人，你们得按他的意思来。”他忽然压低声音，“实话跟你说，张曼上午来送过她的创意版，cEo挺喜欢那个月亮动画的。”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走出客户公司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她站在天桥上往下看，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手机响了，是张曼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回到公司时，办公室已经亮起了灯。林晚推开门，看见自己的三个组员正围着电脑讨论，桌上摆着没吃完的外卖。“组长，我们刚测了动画加载速度，”小王眼睛红红的，“确实会卡顿。”
林晚放下包，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改方案。”
“可是客户……”
“客户要的是能落地的方案，不是好看却用不了的摆设。”她在白板上画下两个框，左边写“技术可行性”，右边写“用户需求”，“我们做两个版本的演示视频，一个按原计划突出流畅度，另一个把动画压缩到0.3秒内，用渐进式加载。”
笔尖划过白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林晚忽然想起重生那天，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如果能重来一次，绝不能再活得那么憋屈。现在她才明白，逆袭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是要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咬着牙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晚上九点，周明宇发来视频，镜头里朵朵正举着绘本讲故事，小女儿趴在爸爸怀里啃手指。“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朵朵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带着浓浓的困意。
“妈妈做完工作就回去。”林晚对着镜头笑，眼眶却有点热，“朵朵要乖乖睡觉，明天妈妈给你带小蛋糕。”
挂了视频，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身时撞见站在门口的张曼。对方手里端着杯咖啡，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还在忙啊？我刚把创意版最终稿发给客户了。”
林晚没说话，低头继续改图。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张曼忽然说，声音很轻，“又要顾家庭又要拼事业。不像我，单身一人，只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她放下咖啡杯，“对了，忘了告诉你，技术部刚才说，你的方案里那个渐进式加载很难实现，周四前做不完。”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晚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忽然觉得很累。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被写字楼的灯光遮得看不见。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赵妍，张曼下午找技术部的人吃饭了，他们答应给她的方案开绿灯。”
林晚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在手机壳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白板上的两个方框像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落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周明宇的电话：“老公，帮我个忙，把家里那本《交互设计原理》找出来，拍照发给我……对，就是封面有点破的那本。”
挂了电话，林晚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指尖落在键盘上。还有不到三天时间，她不仅要做出两个版本的演示视频，还要找到那个藏在技术壁垒后面的突破口。而此刻，张曼的方案已经得到了客户和技术部的双重认可，她手里的牌，似乎已经所剩无几。
办公室的灯亮了一整夜，晨光再次漫进来时，林晚看着屏幕上刚刚渲染完成的演示视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没结婚时，也曾为了一个设计方案熬到天亮。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心里有火，后来被柴米油盐磨得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周明宇发来的照片，朵朵举着满分的算术卷笑得灿烂。林晚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女儿的笑脸，然后点开了与项目组的群聊界面，输入一行字：“上午十点，我们再去一次技术部。”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望向窗外，太阳正从高楼后面升起来，把金色的光洒在她的办公桌上，也照亮了白板角落里那个小小的、代表着希望的问号。但她不知道的是，张曼此刻正站在总监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那是一份关于项目主导权变更的申请。